2012年12月28日 星期五

20121210東京國立劇場鬼一法眼三略卷



小八最高

事前跟友人談起該去看什麼戲?熱鬧的京都南座,排不進時間,忍痛放棄是不必講的(淚)。東京的選項顯然以國立劇場第一,可順道完成採買任務。行有餘力(時間及金錢)再考慮新橋夜場,最後新橋就算了。所以2012年內,在下何等有幸,能二度看到準歌舞伎公務員們吉爺、梅玉、芝雀、又五郎這一班子的品質有保證演出。12月5日中村座當家勘三郎過世後,日本演藝界不分領域真是難過,在這樣的情緒下去看戲也確實感覺有些悲哀。

既然打算看戲,不用太早出門,於是十點到達澀谷轉車,順道再跟小八打招呼。因為選舉即將投票,每天在品川站都會看到候選人定點拜票、助選員發傳單。現在連小八身上也不可免俗的肩負「政策使命」,掛起選舉布條。「小八最高」,我這外國人可不可以投小八一票勒?


談笑至國立劇場,整隊入場參加文樂鑑賞教室的中學女生


從澀谷到半藏門,就看到幾個中學女生在車上如同東京的麻雀一般地吱吱喳喳不停,她們與我同在半藏門下車,按指標往國立劇場前進,到劇場前的空地一見,原來她們是要排中午的文樂鑑賞教室。希望這不是她們一生中唯一的傳統藝術體驗?我們就讀小學、中學都以班級為單位看過劇校學生的京劇演出,不過那可能也是我們學校生活中極少數的「京劇體驗」吧?

不囉唆,直接進入票亭買入場券,服務人員詢問只有一等席,要否?既然都來了,就買吧?而且第三排還有空位,不過實在不敢一下坐這麼近,還是選第六排吧。離開場與吃飯還有時間,何妨走到另一端的千鳥之淵公園殺時間兼曬太陽?

歷史古蹟散步道的說明


在都市中自成一格的千鳥之淵

櫻花盛開時絕對大有不同的千鳥之淵公園

的確,在步調很快的東京都內,冬天的千鳥之淵公園散發著靜謐的氛圍。顯然這裡是歷史古蹟處處有,所以公園還有主題步道與前古蹟如消防隊、小學校所在地指標,展示明治維新以來的現代化痕跡,就從政治重心之一的皇居旁邊先做表率開始。附近也有滑梯,就看見有小朋友玩起來,看見他們玩得開心,我這路人也適心適意。不過當時的陽光方向讓拍照會變成逆光,稍微難搞了一點。但是,晴朗的冬天曬太陽本身就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更何況同時期臺北是下了五天雨,差異更大),也別挑剔。

海報

這一組是淨璃改編,唱詞很多,演員得跟唱詞做相應的動作,算是比較「乾」的戲。之前只看過二(菊佃)的錄影畫面,菊、一條大藏譚也是其中較多演出的折子,所以看得到全本演出機會是很難得的。照國立劇場的冊子也說,序章是這40年的難得演出。總結來說,由於各折主題不同、著重角色有異,對幾名主要役者來說就是各在時間內好好發揮的演出,屬於「人人有戲演」的群秀,放在過年前後演出其實也有幾分道理在。第一段序「六波羅清盛館」讓中村歌六擔當暴虐的平清盛,屬於有智謀型的惡役,老闆當久了總是有威嚴卻也不免自以為是,不聽兒子重盛勸告。他極力想取得服務於他家的兵法家鬼一所持秘笈,終於等到鬼一女兒皆鶴姬(由中村芝雀演出)前來謁見。皆鶴姬與赤姬型一般角色的差異在於「在兵法家父親調教之下,她是會武功的」,外表雖弱,卻非等閒文弱女子。當武家權臣看上菊姬美色想予以調戲,提出比武的要求,沒想到反而是敗在菊姬手下落荒而逃。這一段擅演楚楚可憐女性的芝雀可是難得強勢,讓想吃豆腐的權臣(歌昇演出)無法得手。歌昇有意思的是有前輩在場倒有不畏虎的氣勢在,襲名顯然還是有助經驗值的增長,沒有因此腦充血太毛躁,這點不容易。

序場結束後是三十分鐘的休息,趁機喝了杯咖啡,完成友人託付採買。菊開場,就是化名寅藏=牛若丸(梅玉飾演)、知惠內=鬼三太(又五郎飾演)的主戲,菊姬是這一折少數有戲份的女角,看見牛若丸就心生愛慕卻又是少女心思而害羞,也有些意思。吉右衛門飾演的鬼一在中段上場,這是他首度演出的長者角色,還是挺有英武之氣。受恩於源家,平家臣屬的兵法家鬼一究竟在源平之爭要抱持何種態度?是源家的牛若丸(義經匿名)、平家臣屬,實則暗助源家的鬼三太(也是鬼一的弟弟)想要知道的。各自都要試探對方真與假,以及自己立場的偽裝,以取得鬼一兵書,可說是貫串全戲的主軸。在鬼一宅第的賞花會,就有不簡單的氣息在,牛若丸既要取得兵書,也要追到女生,可真忙。梅玉演擅長角色之一的牛若丸自有其穩重之處,也有突出的個人氣質。又五郎的知惠內雖然要屬於插花者帶些搞笑色彩,擔當起「男版紅娘」,也不能太輕浮,就算是偽裝成一般下人,也不能喪失武士本色,他至少做到這一層。對居於軸心的鬼一而言,他可是控制劇情張力與推進的主軸,交給吉右大人處理自是對的。當天感覺吉右大人就是結結實實的出手,不疾不徐讓彼此的試探逐漸推上去,最終大家知道他將兵書交給了牛若丸,立場大白,自是看得暢快。

鏡獅子,您好,我們又見面了。

再度休息,這次我需要排一段時間的洗手間。今天場內的年長者還不少,我是負責降低平均年齡的XD  第三段的一條大藏譚,氣氛跟前面的懸疑不同,一轉輕鬆,場景換到京都一條宅。公卿一條要出遊賞花到達茶屋,一條在京都人稱「阿呆」,因為他「只會笑」,於是演這折近半小時的戲的演員就必須維持笑的表情,但這可不能只有一號表情,難啊。這位公卿在「呆」之外,又愛看美女,看來一無是處,在平氏當朝的狀況下得以避禍。每位演員演此一角色定有不同特質,看身形高大的吉右衛門在舞台上演出一條卿從出門、遊玩、下場的情節要賣萌搞笑三十分鐘,只能說非常享受與舒服,且看他在看美女和天然呆之間轉換,確有意思,吉右大人應該不太玩這種「天然呆」,但演藝人員總有會搞笑的本事在(就算冷笑話也是笑話,戳對點就是好的),這位一條卿就算愛看美女,還是記得身分,不會有「色瞇瞇」的邪念感或輕薄感在。如果換做是愛在舞台上搞笑的勘三郎,或許會玩得更嗨一些也說不定?但最重要的還是要「風流不下流」。難怪一般抽出這一折,讓擔綱的角兒賣個人色氣,是有些道理在的。

到了大詰就知道,一條卿其實是「裝呆」,他對於平氏專政早有不滿,只是要忍耐,等到他覺得時機成熟,轉瞬間收起天然呆表情,要提供反平陣營支援。他從大藏譚到大詰(常盤御前所在的一條屋奧庭)也同時接受到鬼次郎夫妻與(平氏下令配婚的)常盤御前等人試探。魁春飾演的常盤御前活在平家控制下不得不低頭,再嫁給一條,但在密藏紀念品中藏了清盛畫像拿來練靶子,無意間遭到監視一條的家臣看穿自是心驚卻也要保持風範,負責散發貴人味以及表達力挺兒子反平家的心意。這兩折中的灑必司其實是在東藏的女房阿京(劇情稱是源平戰第一武勇的武藏坊弁慶的姊姊)身上,貌美的阿京以狂言師身分要教「阿呆」跳舞追女,於是自己下場跳了一段,這可說是經常扮演配角或第三角的東藏難得大展身手的機會,也不可能悶到在台上偷打瞌睡XD。作為藤間紫的弟弟,與舞蹈藤間流門人不是幹假的,相當有模有樣。他在訪問中提到,這角色學習的對象是中村芝翫會長的演出,那就可以理解了。至於常盤御前與阿京等人的困境則需要看似阿呆的一條大人突然出手,刀斬家臣。此時眾人才知道阿呆不呆。看一看,一條卿其實和新歌舞伎劇碼影像中的「德川綱豐卿」在偽裝自己的心意不讓人看穿是有共通處的。最終一條卿去除阿呆偽裝,展現英武之氣,祝願鬼次郎轉交自家寶劍友切丸予源義經能順利成功,鬼次郎夫婦大喜離去,以此正面結尾作結,也算是給觀眾一個吉祥的結尾。終於知道年節味放點讓大家開心的戲是真有必要的。感謝吉爺等一班演員。


附帶一提,國立劇場散場20分鐘後,會有前往JR澀谷、JR東京、JR新橋、JR新宿的專線公車,一次200Yen,以利觀眾轉車,是挺佛心與便捷的服務。


吉爺與坂東玉三郎合作的花道灑必斯 
(女暫4,6分半起至結尾)

渡邊保的國立劇場觀劇報告

2012年12月23日 星期日

20121209橫濱港未來廳Krystian Zimerman獨奏會



JR原宿站


明治神宮正參道上的第二座鳥居

和洋聯姻的新人


搭乘末班新幹線自名古屋返回東京旅館後,次日晨在旅館略事懶散,吃完早餐瞄完報紙,再出門搭乘JR山手線至可愛且保存完好的木造建築原宿站下車,至明治神宮內及鄰近的代代木公園外圍一遊。在東京冬日晴朗陽光與近公園的氛圍中享受週末閒適的氣息,其實是蠻舒服的事。正好碰到年底的婚禮旺季,在明治神宮有幸看到兩對新人的部分婚儀。在JR原宿車站附近的中華料理店簡單吃完日本拉麵,至新宿、銀座進行簡單的採買工作,隨即乘車返回品川旅館放下物件。算緊時間搭上湘南新宿Line前往橫濱的列車,到達JR橫濱站,再乘港未來(minato mirai)線至港未來站下車,前往港未來音樂廳。眼看還有些許時間,就近在港未來站的羅多倫咖啡店喝杯咖啡,吃塊小蛋糕提神兼補充熱量。


橫濱港未來音樂廳外觀


在外就看到等待入場的人龍
販售其他音樂會票券區
更改曲目的手寫告示

港未來音樂廳啟用於1998年,是擁有管風琴的大型音樂廳,鞋盒式的座位設計希望取得環繞式音響效果,大廳可容納2020人。129近傍晚時分舉行的是齊瑪曼獨奏會(Krystian Zimerman,臺灣人常以KZ縮寫再加上大神二字)。裡頭也有座位數較少的小廳。當日也有其他演奏者使用。等寄大衣處尚無須排隊,等待進場處則排了長串人龍,反正事先買妥票券的我跟著排隊人龍依序進場便是。進入音樂廳樓層,除見順道推銷接下來KZ於東京歌劇城音樂會、布雷洽茲(Rafael Blechacz)、阿芙蒂耶娃(Yulianna Avdeeva)獨奏會票券的海報外,亦見告示一張,意為依照演奏者意願更換曲目為德步西版畫、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奏鳴曲、蕭邦第三號鋼琴奏鳴曲。也就是日本兩場曲目的變化版,一次要聽到兩首重量級奏鳴曲,對於演奏者與聽眾都是嚴峻考驗。這的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因為並未預期到可以聽到蕭邦奏鳴曲啊,該說是好運嗎?開場前,港未來音樂廳特別廣播,希望觀眾切勿擅自攝影、錄音,因為是侵犯演奏者肖像權與著作權,也將會影響演奏者情緒,請觀眾務必配合。


港未來音樂廳大廳正面圖。圖片來源:pia ticket
特別的視野與聽覺經驗:在舞台上對視一般的觀眾席


近年休演,今年下半年才正式復出演奏會的齊瑪曼,仍有局部演奏會取消的狀況,之前透過網路各聽眾的心得分享意見不一,總令人為他的健康捏把冷汗。當天橫濱演奏會上看不出他有何健康不佳(或在舞台咳嗽)的感覺,心中會小小慶幸:至少聽眾們還有機會一飽耳福。齊瑪曼依例擺了特製樂譜於鋼琴上,坐在舞台後方的我,不只看到鋼琴、他踩踏板、也看到他髮線分邊後退,往地中海禿發展可能的滿頭白髮與演奏的表情,樂譜擺在架上顯然「安心」意義居多,至少眼拙如我看不出他瞄樂譜跟著視奏的情況。

齊瑪曼並未錄製德步西的版畫,今年為了德步西年音樂季,他放入演奏曲目中自是令人期待的演出項目之一。一出手,的確是齊瑪曼個人的特徵,本身音質稍輕而有極美的音色,與極為鮮明亮麗的高音,只要聲音具有集中度,加上踏板的運用,就足夠讓《版畫》組曲的〈塔〉、〈格拉那達的黃昏〉、〈雨中庭園〉呈現不同的景致。〈塔〉中輕巧和弦推演,層層的變化如同不同的光影反射,和未用全力推出的重音相間,確實構成富有折射一般的美感效果。也許齊瑪曼想到的塔是五重塔的陽光映照景象吧?連貫至中段〈格拉那達的黃昏〉,清亮的高音部,和仿吉他和弦節奏的低音,又和前曲構成不同景致,略微急促的低音推進為樂曲製造微妙的和諧感,可以說樂曲片段的樂思在演奏者的手上產生放大的效果,帶出最大的訊息,不管片段或整體都有其美。〈雨中庭園〉落下的雨滴一開始就是驟雨的規模,絕非涓滴,重音的運用使得這番驟雨是有節奏與變化的,有時加上風勢形成方向移轉。中段右手的高音又如同局部透出的陽光,告訴聽眾這場雨是無法持久的,至驟雨結束之前的演奏,光與影的呈現確實精彩。三首下來證明演奏者既專心致志於每個細節的雕琢,又能讓創作者的樂念落實為具象。

至於布拉姆斯第二號奏鳴曲對演奏者與聽眾來說都不輕鬆,因為沒有可喘息的空間。坐在舞台後方的我聽到的聲音應該跟舞台上的演奏者聽到的是一樣的,就算是極強奏的出現聲音也不至於前後混成一團造成困擾。齊瑪曼整體的演奏就力圖要將樂譜內各種指示的訊息一一帶給聽眾,第一樂章我可能感受到的是一種焦慮、要尋找情緒出口的強烈衝突與激昂感,演奏者能有序而有一定的重量感去呈現此一情緒,而不會落入一跎爛泥卻拔不出腳的境地,的確不容易。至於相對抒情的樂章,其實布拉姆斯在這一樂章的和聲寫作是很精心動人的,演奏者也致力要表達其含蓄之美。挑剔的人或許聯想到,演奏者個人聲音的美和音樂的含蓄感相比顯得亮豔一些,是演奏者想收也收不住的。至於結尾是可以在一堆曖昧選項中透露微光給予一條明路方向感的,到最後所有的糾結終於獲得釋放,讓聽眾一起跟著釋然,齊瑪曼的演奏也理出這一點,其實是真的很難,很難的。也許演奏者也有著重大的壓力想釋放吧?我一直覺得的確在音樂中有一種積累的壓抑想渴求釋放,確實精彩,但就因此並非人人都可理解與承受。或許對於演奏者伯牙來說,要在這首尋找到知音欣賞的鍾子期並非易事。在成堆的音符中只見演奏者專心演奏,隨著音樂變化起伏的表情變化,他真的是熱愛布拉姆斯而希望有更多人能瞭解其音樂,將其情緒變化與內蘊訊息放至最大,這種直接無隱的表達,對日本聽眾來說也是無法承受之重,但他們的耐心還真沒話說,盡力不在樂章中咳嗽或挪動身子,真不容易。頂多就是聽到茶敘時間的慨嘆就是了。仔細想想,演奏者之所以堅持排上此一樂曲定有用意,想向觀眾展現近年音樂思考與觀點,不拘泥於表面上的美,希望更深沈探索創作者的內心小宇宙,以及試探並燃燒自己在一場演奏會中呈現多重風格與體力的極限?畢竟無法向當事人求證,就不得而知了。但以他在日本東京周邊從事五十餘場音樂會的狀況言,顯然他對東京周邊的聽眾長期支持銘感於心,是另一種他對聽眾表達內心感動的作法?

下半場的蕭邦第三號鋼琴奏鳴曲,自是在蕭邦鋼琴大賽掄元的他熟知並演奏多時的爛熟曲目,樂曲的熟悉度也容易讓觀眾進入狀況。的確在彈性速度的運用、樂句的歌唱感、音色的亮麗感都是鮮明易於辨認的個人風格,各聲部和弦演奏聽來不會有某個手指偷懶或無法出力的狀況,終樂章也不是憋著一口氣式的演奏,而是在紮實的技術水準下快速流暢、聲音顆顆分明的演奏,一氣呵成。的確演奏者的技術條件是維持在一定狀況中,喜歡美聲的,自然可以在他所雕琢的音樂中因為認出這就是齊瑪曼而感到喜悅吧?齊瑪曼在慢板樂章的重音與節奏步行感極為自然,樂句間的呼吸空間感的確令人嘆服,在當天的演出中並未對這首演奏許久的樂曲感到厭膩或以例行公事的機械化為之,仍有相當的情緒流露,對於一位成名超過三十年的職業演奏者來說真的是不容易。這大概就是大師與一般演奏者的不同之處。對於上半場倍感壓抑的日本人來說,下半場的確相對輕鬆,顯然正規音樂結束時給的回饋也就熱烈得多。

齊瑪曼在觀眾的掌聲中再度出現,演奏全場唯一的返場曲(原訂曲目之一的)德步西〈西風之所見〉,今天的西風跟昨天契可里尼手下的西風吹動感自是不同,這是一個有爆發力、快且無法預期吹奏方向的西風,左手聲部的重力敲擊更增加了無法預期的懸疑感,或許這就是他的直覺與情緒所感。體認演奏者體力與精神狀態應已瀕臨極限的小聽眾如我,對此自是感到滿足,用這樣動感與帶著情緒的曲目跟聽眾說再見,目前可能也只有齊瑪曼會如是做?一次能夠聽到重量級演奏者做出如此重的曲目演出,小聽眾如我也只能對演奏者願意付出此番心意,倍感佩服,別無他言。能在連續兩天內密集聽到高水準的現場音樂會,我也只能說這就是古典音樂亞洲市場重鎮日本長期積累基礎的展現,臺灣與中國要做到這番地步,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離場前一拍難得一坐的鄰近管風琴區舞台座位區


也因為齊瑪曼擺放樂譜的作風引人好奇,音樂會後甚有人跑到舞台上一探究竟,稍過片刻才為音樂廳工作人員趕緊請走,這或許也是少見音樂會的花絮插曲。動作不夠快的我,欠缺記者快狠准本能,當然是拍不到這種漏網畫面的。

離場前特別一拍,證明的確擺了看都不看的樂譜XD


雜記:
散場後,眼見幾位女性聽眾冒著港邊的冷風,徘徊在港未來廳的樂屋出口,期盼齊瑪曼的簽名。工作人員出來宣告演奏者今天很累,不會幫觀眾簽名、合照。這幾位女性聽眾才陸續散去。好奇之下稍微跟她們交談,原來那幾位聽過三到五次不等的齊瑪曼音樂會,是想拷貝過去要到合照經驗,再跟演奏者致意的。這大概也是粉絲另一種愛的表現?

2012年12月16日 星期日

20121208 Aldo Ciccolini 日本愛知縣豐田市音樂會




既然演奏家無緣進來臺灣,那我就只能去日本見他。他就是現年87歲而仍能於舞台現場演奏的鋼琴大師契可里尼(Aldo Ciccolini)。就是這樣一回事,我又到了東京,並利用旅館附近金券行買下回數券,再至JR綠色窗口購妥次日到名古屋的新幹線往返車票,一天來回準備完成。

 

新幹線所見富士山景


在為時近一小時四十分的新幹線搭乘途中,當然見到了富士山,順利抵達JR名古屋站。本來見到名古屋土曜日優惠的一日票頗為興奮,但因範圍限制在地鐵,赤池以外至豐田市的段落無法適用,心一橫買了一張名古屋通用的IC卡省卻麻煩。

名古屋城天守閣

市役所與愛知縣廳

從觀光的名古屋市役所搭乘名城線至上前津轉乘鶴舞線,鶴舞線至赤池會停留4分鐘即原車改以名鐵豐田線名義發車(反之亦然),由赤池至豐田市車站車程28分鐘,加上前面的行車與轉乘總計接近1小時,所以順利到達位於車站旁的豐田參合館其實已近開場前10分鐘,算是非常驚險的。在參合館10樓寄妥大衣、將土產放入coin locker後順利入座,已是開場前3分鐘。眼見同車至名鐵豐田站下車、穿著講究的中年婦人,頻頻望著手錶,其實我們想著都應該是一樣的事情吧?參合館是豐田市多種用途建物,低樓層有銀行、市立圖書館、能樂堂,音樂廳位在該棟建築之10樓。根據官方資料,客席加balcony共1004席,殘響滿席2秒,空席2.4秒。依圖所示,是一個標準鞋盒樣式的音樂廳配置。

音樂會海報

舞台拍攝到的一樓客席。圖片來源:豐田市音樂廳官網

豐田市音樂廳正面圖像。圖片來源:豐田市音樂廳官方臉書


中場休息時Lobby電視呈現的廳內影像

只留下舞台燈光,身著黑西裝、別著獎章的契可里尼拄著手杖緩緩步上舞台,觀眾掌聲響起,我心中百感交集,終於見到他上台了,他沒有放日本觀眾鴿子!可見他真的很喜歡日本這裡的演出環境,才願意以此高齡長途飛行到日本。待他放妥手杖於鋼琴旁,坐定位,鋼琴上無樂譜蹤影,彈起舒曼兒時情景,手上第一個音開始就結結實實的告訴聽眾:這是我契可里尼的聲音、結句、呼吸,我在這裡。非常鮮明的辨認特質,是老一輩鋼琴家最重要的特性,現在青年輩的在這層面上真的需要多努力。對契可里尼近況知道較多者,都清楚一件事,在年紀增長的情形下他的確需要相當長的熱身熱機時間(至少三分之二個上半場時間跑不掉),而音樂會聽眾等的也就是熱身完畢之後,對之前都不會計較的。兒時情景就是一個搖搖晃晃的現場,演奏者給了很清楚的大體架構,純真而溫厚的回憶,當然做為現場聽眾的我在看他間歇性的搖晃時不免會擔心到木馬騎士時會不會摔馬?幸好,他沒摔,還是穩住了。兒時情景到最後的弱起結束,的確展現出溫暖的氣場,非常特殊的情韻,甜美而青春的回憶悵然若失,童年再見。蕭邦的塔朗泰拉舞曲,音型與重拍、架構都在,也是在一些部分不免搖晃。至於蕭邦的幻想波蘭舞曲,的確是個很不好解的作品,這首曲子真的整倒不少人,不是解體、不知所云就是昏了,現場演奏中演奏者沒有在這首樂曲中飄到外太空去、大規模忘譜都已經萬幸了。契可里尼還是給出一個相對溫厚、具有重量感的蕭邦,我喜歡這種氣場感。當時第一個感想是:老爺爺真的是藝術上的巨人。

名人牆照片一景

音樂會欣賞禮儀的教育單


中場休息,魚貫步出場外的聽眾自然是在lobby聊天、喝咖啡、喝酒,演奏大廳有一面「名人牆」,將前來演奏的國際名家演出檔案照放在此處,一看穆特、保羅梅耶、巴杜拉-斯科達、恩垂蒙等人均在內。契可里尼本人也是二度到此演出。仔細想想,這一場地音響純淨,坐在十三排都可以聽到清楚而直接的鋼琴聲響,殘響不長,史坦威鋼琴調音狀況也頗佳,音效的確不錯。音樂廳本身也致力將古典音樂推廣予初心者,還製作教育單,告訴聽眾音樂會禮儀,用心可感。

下半場是德步西的前奏曲第一卷。十年前他在東京都Sumida Triphony Hall現場演出第二卷,並錄製專輯發行,就令人嘆服他的音樂功力。這次在本月初於該廳演奏第一卷,自會讓人有所比較。兩卷相對,以第一卷曲目較為討巧,而表面看似飄忽的意象與明亮的音樂色彩更容易讓人認定所謂的印象派。契可里尼在史坦威鋼琴上自易發揮鋼琴的音響特性,巧妙的踏板運用,製造出一些飄忽感、從黎明至正午,再至黃昏之間不同的光影變化,相當誘人。仔細聽來,他的結構感與樂曲時代辨認度相當明確,在節奏與旋律感之間的拿捏真好,不會使少節奏變化的部分突變成一種時間的凝結感,也就是說他也證明了德步西絕對不會是薩替的好朋友。敏銳的聽眾在他的現場演奏中,確實可以感覺到原野上的清風、正午金色的陽光、西風的勁道與變幻莫測,這些能夠觸動個人感官情緒層次的部分。一個個神奇時刻,就從他手中展開,做為聽眾的我,自是貪婪地盡力想記住這一切所有的聲音與感受。而從結構到細節的掌握,他不瑣碎囉唆,而是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就是這麼做」,這真是歷經多少年心血提煉出的精華!沉沒的教堂真的打動我的部分,是在於基底布列塔尼的浪潮穩固,教堂在漲退潮間出現而又隱沒,真正感受到演奏者的大器,教堂調式的主題歌詠聲音結實,畫面感與時間流動相當明確,剎那、永恆就在這裡。他每一個音紮紮實實的打在我的心上,各聲部的音響明顯而沒有哪一個音矇混過去。這就是藝術家的嚴謹與自律,不因時間與年齡而有所減退的最好證明。跑完最後的Ministrel,真的就是有道理的美啊。大師的美一直就在那裡,只是觀眾往往都是駑頓而要直到一定時間之後才感受的到「原來他就在那裡」。

日本一定有的返場曲公佈白板
以我目前在日本有限的觀樂經驗,很少見到聽眾會狂熱Bravo或立刻給予起立致敬的。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日本觀眾很快給了Bravo、起立致敬,我當然是起身鼓掌的一份子。全場真的嗨了!八十七歲的演奏家、背譜、而且順利彈完一場份量不輕的音樂會,給予我們那麼多的神奇時刻,真的很不容易!有幾個人做得到?在這樣的氣場中,大師應該也開心,他彈起了跟東京場一樣的返場:史卡拉第Sonata K.380、葛拉納多斯的西班牙舞曲第五號(祈禱)。第一首非常純淨,不是一個鋼琴化的演出,而就靠著鋼琴家本身音色發揮,就是一個很可口的甜點。第二首起頭衝得相當快,而完全熱開的演奏家毫不猶疑的向前衝去,真的令人感受到他的膽識氣魄,處理西班牙音樂難解的節奏切口也不成問題,跟前面的德步西又成另一種氛圍。給完兩首之後,日本人照樣起立致意,當然也知道以大師的體力應該是不可能給第三首。果然,全場燈光亮起,是時候說再見了。我後面的日本歐巴就跟她的同行友人說:這樣就夠了。也的確如此。我已經親眼見到藝術上的巨人,這真的值得了。

豐田市參合館夜景外觀

在這樣的音樂會結束之後,儘管名古屋與豐田的風強勁,但我真的不會感覺到冷,因為這一刻的我已經為幸福與溫暖感所包圍住了!謝謝大師,給了一場這樣好的音樂會。希望您身體健康平安。小樂迷如是想。

2012年12月1日 星期六

Pierre-Lourant Aimard 臺北首演獨奏會


一場現場演出,能夠讓我在當下高興不已,甚至high到三天內不想聽其他演奏的音樂會並不多,20121119艾瑪爾(Pierre-Laurent Aimard, 1957- ) 在臺北舉行獨奏會,卻正可為此記上一筆。

很放心的決定去聽,自然是因為這幾年陸續接觸他DG時期的錄音,知道他在技術與心智成熟度二者處於演奏者的高峰,不趁此機會與佛心的票價去領略一下所謂「見仁見智」的演出,怎能對得起自己呢?對於這類已經邁入同業而非市場或行銷端認定「大師」之林者,臺灣彈丸之地、藝術市場規模有限,是否能請到不走搞怪風、不帥也不具明星氣質的他再臨,都是未知。再怎樣也要想辦法空出時間就對了,否則日後追悔都來不及了。



安排在星期一的晚上,對於票房是有直接影響,是一憾事,所幸年輕學子到場者尚不算少,至少代表小眾性演出的觀眾群有所傳承,令人欣慰。觀眾也算配合,雖然會掉東西或咳嗽,重要的時候不以掌聲搗亂,對我而言,這種素質算行了。先前有報導稱音樂廳將搬出所有的琴供他選擇,但事後知道其實當天下午抵台選琴時,只有三台史坦威可選:982, 635, 544,他選擇跟音樂個性比較相合的544上場。所以,我該說執筆報導的記者,還有其他針對報導發言,表示演奏者如何如何等言論,應當怎麼反應呢?(攤手)

上半場的印象第二冊,相對於第一冊是較不討喜的曲目,對於曲目與內容不熟悉者自非容易入耳留下印象者,情境般的標題可能也容易讓人以為它們是「模糊不清」或是沒有結構感的。事實上,看過印象派畫,仔細聽過德步西音樂,就會發現其實他們都是具有清晰的意念與結構感在裡頭的,對於光與影的色感變化多端。有人演奏傾向於要亮要強、更亮更強、亮與強到到最高點,有人則傾向於暗與弱、稍暗稍弱、亮、稍亮稍強,不輕易秀出最亮最強,艾瑪爾當天的演出就屬於第二種。他對於作曲家的差異理解是清晰的,不會製造不必要的留白與因為沒有強力節奏就讓德步西跟薩替成為同樣熱愛古希臘的莫名好朋友(被毆飛)。就聲音的集中度來說,開頭幾首,艾瑪爾確屬熱身與熟悉場地聲音,對觀眾亦然,但到第四、第五熱身完成時,他所秀出聲音集中度就有所不同,確實展現法國訓練下的聲音特質。他在踏板運用上,確實踩了比較多的柔音,再加上手指的觸鍵,讓聲音得以呈現顆粒與較為灰暗甚且略帶木質感的特性,這的確是他在德步西樂曲音色呈現上的思考策略。就算達到煙火曲段,也絕非那爭相照亮天空宛如白晝的煙花,還是一個不同程度的黑,雜著施放煙火的霧氣,這裡看見的是艾瑪爾對想要聲音的控制力是具有高度執行力與堅持的,絲毫不容它有所妥協。如果用畫的光影來形容,那可能就是一個秋天與冬天從黎明到午前,午後到日落的莫內蓮池光線,而非盛夏熾熱陽光下的蓮池或是雷諾瓦明亮的下午茶人們。十二首一氣呵成下來有一定的自由氛圍,偏冷一些,與觀眾之間顯然有一道無形的氣場在中間隱隱隔著,能與氣場波頻達到共振的人顯然有限。對我而言,上半場是一個展現演奏者個人特色與精巧音樂思考的現場經驗。這樣的經驗也告訴我,德步西的音樂是有多種詮釋可能的,大膽創意或才氣也要看執行力如何而定,艾瑪爾的執行力在目前彈得好德步西的演奏者中,確可名列前段班無疑。

HolligerFor Elise真的是篇幅不長、卻「裝神弄鬼」的作品,當然現場演出,見到演奏者是如何製造不同的聲音達到裝神弄鬼的效果就不虧了。艾瑪爾在最後一個音結束時刻意用踏板留下音符的殘響,再以右手接到舒曼交響練習曲的起音,幸好這時沒有掌聲破壞餘韻,真幸運。舒曼交響練習曲主題過完,我突然萌生一種感覺:演奏者喝了「紅牛」Redbull嗎?上半場的光影感跟下半場完全不同,舒曼的音樂竟然是large-bone的(是一種近貝多芬的莊重感,絕非Garfield稱自己「胖不是胖」的large-bone XD)而且具有很好的音樂流動感與整體性;一段段不同的變奏精巧而徹底展現鋼琴的各類型聲音特性,一琴抵上千軍萬馬;舒曼對於想虧或戰鬥的對象的parody竟然是處處到位,令我有會心感。當然,仔細論究音色,聲音並非德奧音色偏濁、厚重感,是更為明亮輕盈但不致過亮(這就是544在舒曼勝出的理由,Eric Le Sage上一次的臺北獨奏會彈交響變奏曲也選了544)一些的法國特性,在熱情感與和理性兩者拿捏得好而且有人味。五段補遺放在七與八的變奏之間連續演出,也沒有令我分心或者思緒飄到天外,反而有一種熱切想聽下去他怎麼說的熱切期待,high度也大為提升,現場不同樂段間的情緒轉換也自然而不造作,感覺得到他自己也喜歡這種氣場與氛圍,而且再逐步加溫「催下去」。看著艾瑪爾彈那些拗手的樂句,毫無遲疑而果斷,過關之餘且有餘裕,不呈現左支右絀感,真的令我大為佩服。他對聲音的想像能力、結構的分析、演奏的高度執行力,在今天的舒曼確實讓我驚嘆,和上半場的德步西更成鮮明對比。今天音樂會最強的光影與聲音,應該就放在交響變奏曲的結尾,的確是很聰明的結尾法。對我而言,這段舒曼也確實是超出我意料之外的驚喜,因為看似冷調的他,現場演奏也是會「人來瘋」的。儘管舒曼與其他舒曼演奏相比顯得異質,但演奏者讓我成功看到並接受他的理解與執行力,異質或是難免的錯音對我而言並不會構成問題。



五首現代曲的安可,的確延伸並強化了下半場熱望。Elliot CarterLigetiDebussyLigetiMessiaen,只能說聽完全部的人真是幸福啊。觀眾成功「綁架」了演奏者,我本來都以為彈完第三首大家就要散隊下班了XD 這種「綁架」也延伸到了不在演奏家預期內的簽名會上,拍合照也OK,姑且一試帶著準備好的唱碟封面去排隊,還是有用的。看來蠻適合上漫畫速寫的演奏者人真好,幸福指數再加一。下半年度剩下一個月,還會有更令我驚豔的演出嗎?(玩手指)

就事後反響看,還是有資深樂友對於正曲、異質演出感到失望,這就是「見仁見智」吧。以艾瑪爾的演奏言,喜歡重鹹口味、最好每觸一鍵就噴火花的樂友「這真的不是你的菜」,但喜歡比較智性與合理創意發揮的樂友,他真的值得聽而且會相當欣賞。往好處想,有不同聲音的出現是「有比沒有好」,至少並非船過水無痕。只是我會想到,當我們聽得越多,難道不是對於不同詮釋有更多接受的可能與想像?還是只是抱著一種既定印象或見解去找自己想要的聲音,在找尋過程之中,卻忽略了其他的珠玉。這就如同一趟旅行完全不看路上的天光雲影、花草樹影,到了目標,吃顆茶葉蛋喝個咖啡,坐車回家一樣的可惜啊。我深切期待下一次他的音樂會。

2012年10月20日 星期六

20121004艾爾巴夏演奏會

絮語






在10月的艾爾巴夏獨奏會前,臨時起意下去高雄的鳳山大東藝術文化中心(高捷大東站可到)聽了高雄市立交響樂團加伏里洛夫的協奏曲音樂會。做為將預期目標放在下半場的觀眾言(可見我對上半場的表現多麼無言),果然是對的。加伏里洛夫的大動作,與整個樂團從他上台起就透露的粉絲起嗨感,應該是令觀眾感受相當特殊的一點。見慣大場面的加伏里洛夫自然是當仁不讓的主導起普羅高菲夫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及拉威爾左手協奏曲發展方向。普羅高菲夫所特具的機械感,以及拉威爾左手協奏曲的迷幻輓歌氣息,是他企圖在演奏中突出表達的特質。就算他只拿出五分力,明顯還是通殺樂團的合奏XD  近年他的演奏的確非常的「個人」,好壞評價兩極自是不免,但顯然演奏者也不在乎外在如何了,有開心就好的傾向。坐在大東三樓的好處的確就是聽得到整體音響效果,相當乾淨。作為一個中型場地,在不花太多錢的狀況下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應該是不錯的。會後不能免俗,帶了一張CD(演奏者自己看到時,跟樂團人士說,有三十年前Paul McCartney的Fu吧?),依序排隊順利獲得演奏家的簽名。



正題




星期四晚上的國家音樂廳,艾爾巴夏(Abdel Rahman El-Bacha)給了一場極出色的音樂會,應當是目前下半年度所聽到的音樂會首選。艾爾巴夏出身伊莉沙白女王大賽,在法國發展演奏事業多年,生活自律,不喝酒,是吃魚的素食者。演奏時沒有任何花稍的動作或誇張的臉部表情,就是淡定的演奏。這種淡定的演奏,放在錄音中聽來就是冷靜的音樂表情,不以激情或話題作賣點。因為他不是一個將自己「丟進去」的演奏者,偏向於牽引觀眾習慣由外在身段形式到內部細節變動。所以對於習慣或喜歡激情的聽眾群來說,並非第一眼就會討喜的風格。他的音樂有明顯的結構感與好的音色轉換能力,在鋼琴音色的轉換相當靈敏精巧,和和聲的色彩感相映。這應該也與他自己也是作曲者的角色相關?但從音樂中透露的感受,這人應該是說屬於聰明不外露的冷面笑匠類型比較恰當。

在當天的現場演奏中,很明顯感受到演奏者上台走姿與神情顯得虛弱,事後知道原來音樂會前吐過,經過休養並吃了東西才能上台演出。從華沙到亞洲來要調整時差與自己的身體狀況,真是很大的課題。莫札特K.280並非音樂會常聽到的演出,他的處理方式並非全然的古典風,有為了現代鋼琴調整的意味,時間也近20分鐘,屬於比較特異色彩的演出。但他一出手的聲音透明感及音色轉換,還真吸引住人,不令人感到不耐或厭膩,樂意「看他繼續彈下去」。從莫札特就顯示出,他有很漂亮的手型,聲音不是單純外散而會打圓,琴音起手跟收尾作得很精緻的特質,樂句線條相當漂亮。





上半場最精彩的表現,自是拉威爾《夜之加斯巴》無疑。在聽過幾次現場演奏中,演奏者使用的Yamaha CFX在高低音部自然與Steinway-D會有不同的音響效果,所以要求Y做到預期如S的高音亮度與低音反響,就是日語「無理」(muri,即太勉強了)之意。有在座朋友跟我反應無法習慣此種聲音也可理解,但這比較偏向於找到自己想要聲音的想像。以現在台北鋼琴的狀況,能用Yamaha CFX取代音樂廳內現有使用過度、每彈必搖搖欲墜甚且垮掉的S琴,換得演奏者穩定的控制力與聲音表情,我已經要偷笑不已了。而這台CFX不管在薛巴柯夫或艾爾巴夏手上都有不同的聲音表現。人與對演奏場地聲音反響的設想與感受還是關鍵,真的不要預存品牌迷思或是彈史坦威才是王道的想法。艾爾巴夏在〈絞刑臺〉所鋪陳的情境,是有畫面與意境的,在陰沈戰慄的氛圍中,緩緩前進讓人終於到最後「見到」台上隨風擺盪的受刑者,但又不讓人感到血味與噁心感。他顯示了良好穩定的手指控制力,與一定的音色穿透度,這的確是有經過良好的基本功與找到最適切的肢體運用方式所達成的。至於〈史卡波〉,它並非令人感覺到陰森冷笑的梅菲斯特甚至是魔戒的咕魯,是將一些邪氣與調皮混在一起的精靈,快速音群每一顆聲音清清楚楚,滑音也作得相當到位,在場聽眾不被此技巧與曲中意境結合而震動者,應該不多吧?他的氣氛鋪陳手法是經過精心設計,而不只是仰仗直覺,這的確是值得很多音樂學子好好思考的課題。在超越十八歲的青春直覺之後,接下來要靠什麼?

下半場的重頭戲在貝多芬與蕭邦。貝多芬真的是需要歲月錘鍊的曲目,艾爾巴夏在〈暴風雨〉的演奏,在注視遵守結構發展之餘,注入了個人的情緒與感懷,真的比年輕時的風味醇厚濃郁得多,有餘令人回味。彈音符不夠,要「進入骨子裡」,他真的進到那番境界了。他在音樂會節目單所附訪談也表示將在Mirare錄製個人的第二次全套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就那天的演出言,我真的會期待這樣的演出出現。蕭邦的葬禮奏鳴曲,真的比較令人意外的狀況是,應該他精神集中度與體力狀態下降,第一樂章兩度小走神,幸好很快回復,並未如預期的在第二、第三的慢板垮掉。有些年輕演奏家一出錯,接下來就「放給他垮了」(雲總就有這一型的特性)。他心裡或許獨白的是:「我想下班了」?比較驚訝的是,他在這首樂曲竟然不太運用彈性速度,但在捨棄彈性速度外所表現出的節制,卻又反應很特殊的結果。第四樂章的快速音群也很穩定的走完,不耍花槍,的確展現一線鋼琴演奏者在良好的基礎維持下應該有的表現。這使我寫在臉書的第一個感受是「結構完整,神形具在的演出」。

在蕭邦升C小調夜曲的演奏,這是今年第幾次聽到了?的確是很法國式飲食風味的作法,給一道很精巧的甜點配上美酒,讓觀眾領會到純粹音樂的美感,順便說再見au revoir。拗不過觀眾的掌聲,演奏者出場彈了拉赫曼尼諾夫〈G小調前奏曲〉op.23 no.5,一下子從法國點心跳到重口味俄國菜,還真讓我愕然,因為他看得出來真的很累了,我不忍心再凹他了。但有從事演奏的友人提醒,老江湖的演奏者知道:不這樣做,觀眾不肯走。也就釋然了。






在正規音樂會結束後,還是無可免俗的排隊簽名,演奏家端正坐姿,只坐三分之一的椅子,這真的是家教啊。總之,能在台北聽到這樣水準的音樂會,我真的會笑開懷。因為我真的料想不到,以為只能透過油兔與飛到日本才可能聽得到他的現場,結果在比我預料得快的時間內,就在台北見識到他的演出。他的演出也的確讓我長了見識,並理解到有相當人士(包括我自己在內)可能是帶有一種固定的欣賞框架去找自己喜歡的聲音,而不是帶著開放的心胸與耳朵去聽音樂會的。我也要檢討。


小結


現場演奏,永遠有其不可預期的魅力與音響效果,是在封閉的音樂空間所感受不到的。有很多知識與細節,甚至是演奏曲目的選擇與演奏者心理,的確也是要透過現場音樂才能得到的。多聽現場,的確可以訓練自己的耳朵與腦袋對音樂的感覺與反應。外行人如我真的還有很多要學的。 同時,也很難說「某大賽出來的得獎者」就一定是一樣的,就算是蕭邦大賽同樣的蕭邦演奏,也可以跑出阿姬、波里尼、歐爾頌等不同類型與個性的演奏者,更何況是伊莉沙白大賽呢?唯一可說的就是,因為比賽屬性要求短時間內學習並彈奏賽事專屬當代音樂,需要很常優秀的識譜及解讀、和組織能力吧?但發展到每個人身上,還是會有不一樣的表現的。

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2012年9月二訪上野國立西洋美術館



今年九月,日本東京上野最熱門的展覽是上野之森的圖坦卡門展,JR上野車站內也不可免俗的畫起宣傳路旗,搭個宣傳便車。經過上野之森展覽館時,只見全家老小排隊參觀,順便準備作業的人潮。我則是去了上野國立西洋美術館參觀展期將近結束的柏林國立美術館特展1012月間轉至九州展出)。

 


又來到了西洋美術館前的羅丹雕塑森林區,真的會很想跟他們打招呼「請多指教,我又來了」。這裡擺放複製的羅丹雕塑,也曾成為明星照相的背景區,顯示特殊的意義。本展主題為從1518世紀間的四百年美術史發展,從宗教與生活的關連、具有魅力的人物肖像畫、曲線感的身體、強盛經濟力所形成的繪畫黃金時期、啟蒙的近代為規劃中心,選擇相關的繪畫與雕刻工藝品進行展示。作品有大有小,材質包括油畫、大理石刻、木雕等。在前面的階段可以看見宗教與生活的連結,雕刻品線條透露樸質的特性。在宗教改革呼聲響起後,強調信仰的純粹、母性形象、聖者事蹟的作品出現,荒蕪的背景凸顯出聖者的孤獨絕世之感。

維梅爾,戴珍珠項鍊的女子。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肖像畫部分,出現了神職人員、銀行家或行業守護者的畫像,用極簡單的方式突出人物主體,強調主角神情特色的作法已經出現。在前照相時代,重要人士藉由畫像「留真」,實在是在教會之外養育了相當的畫師。十七世紀對於光影的應用,加強了人物畫像的透視立體感,敏銳的參觀者一定會想到卡拉瓦喬?當然是不能錯過的展品。而為中產階級生活百態留真,也是林布蘭維梅爾等畫師至今仍然成為美術史不可不提的人物之一。就算掛著珍珠耳環的少女已經因為限展期而先退場,留下來的主題畫戴珍珠項鍊的女子,透過窗外透入室內的光線,女子拎著項鍊比劃再三,「好看嗎」、「美嗎」?的神態瞬間,幾百年後依然活靈活現。像凡戴克為皇家繪製大型肖像畫,又是另一種作法了。這是需要一定的社會穩定度與經濟繁榮才能產生的作品。在此之前,宗教紛爭、社會秩序是不穩定的、十七世紀有所謂三十年戰爭,生命是脆弱易逝的,畫家也未自外於此,人物表情顯然不太快樂,這也是一種「苦難」。到最後必須簽訂國際條約,以建立新的國際體系。策展者確實注意到繪畫與外在環境的關連及互動意義。

18世紀的巴洛克或洛可可風格,對細節的裝飾注重與比例感的配置,看到實物的感受總是不一樣的。因為參觀此展,沒有租導覽機,所以無法猜想,在看畫同時聽到巴洛克音樂會有如何的感受?應該會有些愉悅感吧?看到其他參觀者是用導覽機一端掃瞄導覽單上的QR CODE以播放說明,這又是另一種導覽系統,有點意思。義大利畫家的素描手稿,也可讓人一窺畫家構思的轉折與基礎功力,很有意思。

國立西洋美術館常設展區圖。圖片來源:國立西洋美術館


《渇く者に水を与える》
Georg Pencz,施水者與渴飲者。圖片來源:上野國立西洋美術館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固定再轉到常設展區,看到外頭正在下著驟雨,便好整以暇轉了一圈,信步走到版畫展覽室,同一時期展出內容和柏林提供的特展相配合,是日耳曼地區的小版畫特展。這裡包括了版畫師Georg PenczAlbrecht AltdorferHans Sebald BehamBarthel Beham的作品,以AltdorferSebald Beham作品為大宗。這時期的版畫師已有著作版權的觀念,會將自己的姓名縮寫放在版畫一角或空白處。刻畫題材可說相當辛辣,諷刺教士愛好漁色財富者有之,在畫面上還是有所保留,所以動用號角、潘神笛、水壺等「隱喻」。他們對於蝕刻線條的掌握、構圖比例的配置與空間掌握均有其可觀之處。也因為畫面不大,館方特別在入口提供入場參觀者取用雙焦距的放大鏡,讓參觀者仔細端詳作品,於出場時自動放入籃中回收,作法確實大器與貼心。「充實的離開,期待下一次的驚喜」,離開西洋美術館時,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2012年9月25日 星期二

2012年9月Bridgestone Art Museum參觀記

利用一天半的時間,可以看到質量不錯的兩個中型展與一個大型展,這大概是東京都心—日本天龍國的運氣。

這裡就按照時序,先介紹中型展之一的普利斯通美術館吧。

週末下午開放步行區的銀座四丁目交叉口


普利斯通美術館外觀



看完晝場歌舞伎演出,在雨停半晴的天光中徒步到銀座四丁目,目睹徒步區的盛況,完成臨時受託的採買任務。拎著採買物件上了地鐵,坐到日本橋站下車,沿中央通往八重洲交叉口前進,目的是前往在東京京橋一丁目的普利斯通美術館(Bridgestone Art Museum)。此一美術館成立於1952年,因為公司老闆石橋正二郎(1889-1976,普利斯通輪胎公司創辦人)性喜收藏藝術品累積藏品,便於該年將私人藏品移至公司大樓開放予公眾觀賞而產生。石橋其餘藏品亦放在九州福岡久留米的石橋美術館開放參觀。

日本橡膠統制會成立,推舉石橋為會長(圖片資料:神戶大學新聞記事文庫)


石橋正二郎家族以從事紡織及日式布襪起家,他引入休假、工匠制度以替代傳統學徒制,算是日本相當早採用現代化工業生產的公司。他具有敏銳的市場觀察感與應變能力,曾在戰爭爆發時即採購妥大量原料,維持生產成本。由布襪製造到日式膠底鞋製造,進一步自行成立由美國引入生產技術嘗試生產輪胎,1930年於足袋公司設部實做成功後,1931年輪胎公司正式脫離母企業設立獨立公司,1932年取得相關認證,1934年大量投產。他的事業規模在1930-40年代達到高峰。據報導稱,公司銷售主要通路在日本、朝鮮、臺灣、滿州、上海、天津、青島、漢口、南洋各地、印度、非洲、澳洲等地。海軍軍需部門、都市公車部分地方政府在試用後也給予高度評價。(大阪朝日新聞1932年4月20日報導)戰爭期間所有軍用物資進行統制(所謂戰爭動員總體戰),石橋獲推舉出任橡膠管制會會長(見中外商業新聞1942年10月20日記事)。這些都反應石橋個人事業版圖的擴張快速與靈活交際手腕,使其勢力不可忽視。

石橋也與政治勢力多所結納,和鳩山一郎、石井光次郎都是親家,與池田勇人也有姻親關係。戰後石橋集團在日本經濟重建與起飛的過程,也參與其中,扮演相當角色。石橋本人雖未如親家鳩山或某些大企業財閥一樣遭到公職追放及企業強制解編重組的命令,一段時間淡出經營圈卻也是必要的。石橋由於歐美視察的經驗以及自身對歐洲文化的接觸,知道公共藝術場館對於終生教育的重要性,於是在久留米購買土地,成立美術館,並做相關園區規劃,目的在「營造一個居住開心的都市」,讓公司與地方能共存共榮。所以1952年成立的普利斯通美術館可說是他一系列文化規劃的起點。石橋不只成立美術館,也捐助文物予以籌設時期的國立近代美術館,對於日本西洋美術的展覽與推廣有所貢獻。部分松方藏品也收入該美術館。


石橋個人的雄厚財力,或可從1953年已名列日本申報富裕稅的「億元戶」之一觀察。(《讀賣新聞》,1953年4月16日,頁7)1971年10月23日日本《讀賣新聞》頁13之〈以美術君臨日本〉報導即稱石橋與另位同樣出身九州的石油產業財閥出光佐三在政治之外以其他力量君臨日本,企圖心不可小覬。

雷諾瓦的彈琴女子就是橘園美術館借展的「親善大使」之一



竇加,芭蕾舞排練場一景。圖片來源:普利斯通美術館

從臺北出發之前得悉該美術館展出「德步西、音樂與美術:法國印象派與象徵派」特展,向法國奧賽美術館及橘園美術館借展,正好和該館主力收藏方向相合,今年(2012)也是德步西年,有此機會一睹畫作,自是不可錯過。購買門票、將隨身物品存入置物箱後入內,這次特別租了語音導覽(500Yen)一台,就是想嘗試一下將「音樂」和「繪畫」雙重感受合一時,會是怎樣的經驗?主展畫包括竇加、雷諾瓦、莫內、康丁斯基、丹尼、盧東等人畫作。展覽本身以年代序列,對於德步西本人對於繪畫的觀感,和音樂創作的關連,在魏崙及梅里美等詩人獲得創作靈感都有其著墨。新世紀的尼金斯基、戴亞基列夫的舞台作品也有所旁及。當然,觸發《海》創作的葛飾北齋《神奈川的海浪》也是不可少的。觀看畫作和導覽的德步西音樂結合,不管是寶塔、雨中花園、海,或者是館中的背景音樂月光,的確起了將感官敏銳度放大的作用。音樂新奇的和聲,有序的結構,對應畫家們運用清晰的筆觸,最後形成有明亮鮮麗等奇妙的光影效果,無疑是特殊的經驗,這在看畫看展的經驗中並不多見。導覽背景音樂,並不刻意選用立體聲音響,也有單聲道的歷史錄音,似乎刻意要喚起聽眾對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期所謂「黃金年代」氣氛的追想。對於聽慣歷史錄音的我,自然是一大樂事了。公式網頁也提供展覽規劃梗概,可以一觀。



普利斯通美術館展間。圖片來源:mapple guide


由於展場設置在企業大樓樓層內,基地空間固定,不可能是一大片區域或挑高設計,展覽設計就只能做在密集中仍不顯擁擠的設計,並以柔和明亮的背景鋪陳畫面所構成的中心圖景。所以展覽規模注定不可能做到百來幅或是一堆大畫,妥善利用空間與區塊就得依靠規劃者的巧思了。普利斯通美術館在這上頭是做得不壞的。

普利斯通美術館的鎮館之寶之一:莫內睡蓮(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岸田劉生 《持南瓜的女人》 1914年 油畫 (圖片來源:普利斯通美術館)    

在美術館的常設展區,參觀者也可以看到石橋正二郎所收藏的其他歐洲印象派畫作,以及二十世紀初至中期的日本畫家受到印象畫派與野獸畫派啟發後所進行的創作,相當有趣。就歷史資產意義言,是可貴的。他們這好比是一個畫面東方的題材,穿上了西式的外衣的混合體結果。和前面的「原汁原味」相對照,不禁有觀看畫面時令人噗吃一笑卻又不得不佩服對於技巧鑽研透徹的本事。


圖片來源:普利斯通美術館德步西特展官網


該展覽周邊商品設計別緻在常見的展覽圖錄畫冊外,USB充電的playbutton、明信片、便條紙、茶水杯墊、文件封套等均在其中。文件封套除常見A4大小,也還有票夾,相當方便使用。這種「歐咪押給」蠻精巧的。

 

如果有時間餘裕的人,其實可以吃吃看美術館附設咖啡廳的茶點,據說有名。不過當天適逢星期六,眼看滿座,我就只能稍作整頓,便離開了美術館。但是,我們總有機會再見的吧?我心裡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