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歌舞伎座日場義經千本櫻

早上離開旅館，先去上野公園一遊。透過照片光線可以看得出天氣相當好，是怎麼拍都好的情形。一個小時的時間，以西邊為主目標，去了弁天堂、不忍池邊、稻荷及五條神社，走到國立博物館前拍完黑門折回，至JR上野搭車前往有樂町。這樣的規劃是為了提早抵達東銀座，以免錯過日場開場時間。

因為正是中華民國臺灣國慶假日期間，赫然在上野公園聽到不少臺灣同胞的口音，中國觀光客例行一遊者也不少，赫然萌生「我究竟是在哪裡？」的錯覺。幸好永遠無敵的小朋友心中最愛之一上野動物園附近擠滿了等待入場與正往動物園前進的日本家庭，聽見小朋友與父母對話的童言童語，這才確認「真的在日本」。

弁天堂主體

上野公園內的稻荷神社奉納柱群

黑門實物展示

記取之前夜場教訓，抓緊時間在歌舞伎座地下樓的盒餐區買了人形町某店的壽司盒餐（900Yen，沒拍照片就是永遠也想不起來是哪一家，科科），進入場內。約好見面的同好小壹正在趕車，所幸抓住最後時間順利入場。先看義經千本櫻的序幕鳥居前。這是由青年花形擔綱的部分，中村梅枝的靜御前（和爸爸時藏晚場的靜御前形成父子同角色的佳話，也和阪田藤十郎的靜御前相輝應）、音羽屋尾上菊之助的義經的確有貴氣，松綠的忠信出場的確架勢擺得足，作為暖場性的演出是還合乎預期。鄰座的歐巴們感嘆著菊之助生得帥、氣質真好，後座的新看客則探頭張望大向聲源。正是日本假期的第一天，顯然觀光的本國看客也是有的。

中場休息，與小壹見到面，為了晚上的慶生會聚會，花了心思在森林系服裝上，讚。她先填寫並繳錢訂好月中附有照片場刊寄送登記，再上到二樓找尋空桌。看了一下休息時間，大物浦完整演出，為求情緒連貫與換幕需要，只有五分鐘的短休息。一定得利用這一次的中場休息先吃完午餐，否則餓著肚子看戲也是很不舒服的事。趕著入場而未及採買午餐的小壹也只能跟我晚場經驗一樣，選擇吃牛排三明治了。趕緊吃完餐，還來得及買一杯販賣機冰咖啡期望它發揮醒腦作用。整理好心情入座，準備看接下來的悲劇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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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海屋與大物浦的平知盛也是人間國寶中村吉右衛門的當行角色之一。他也是目前最頻繁演出該角色的現役演員。（仁左衛門已經將此角色封箱）取材自平家物語中的「錠知盛」，再配上劇作家們的想像力鋪陳的作品，在過去那種時代，就完全不要認真以歷史考證眼光去看待，純從戲劇角度看即可。安排知盛、安德帝、典侍局躲在漁村擺渡營生，正好碰到逃亡中的義經一行人因風暴受困該地，尋找船家載他們過海。中村芝雀先出場，到中段之後再是吉右衛門登場。有誰能想到，看似平常的夫妻背景卻不單純呢？

吉右衛門以銀平身分出場，自是氣勢十足的船老大氣魄，高人一等的身材果然是有好處的，看照片就可知一二。當他得知是義經要過海後，決定恢復知盛的真實身分換裝出擊，告別典侍局與安德帝，帶著親兵出戰追擊，果然是自信滿滿的武將豪氣。典侍局祝福知盛出征順利。渡海屋也到此告一段落。

整頓心情中的演員。圖片來源：中村芝雀部落格

十月的寫真啦XDD

大物浦一段，吉右衛門的演出自不待言，情緒張力的累積與悲劇英雄的氣勢，真是深刻而牽引與打動看客們情緒。最後決定聽安德帝的話「放下」，為了維護武士尊嚴而自沉，為求必死而綁上錨錠繩，一躍而下，大幕拉上。看客情緒也從壓抑而得到釋放。能夠看到生演出，真的是心滿意足的一件大事。念白、作表真的是精確純熟，但是不流於匠氣炫耀，完全是紮實不打折扣拳拳到肉的表現，絕非輕率從事。就算下戲之後，情緒也不是那麼容易收拾，更忙到只能利用短暫的休息時間吃兩個飯糰果腹，果然是辛苦的歌舞伎界公務員人生寫照啊。難怪他的固定義大夫搭檔之一會在個人部落格表示，跟吉右大人合作壓力很大，必須盯緊他的一舉一動。但是能在旁觀看吉右衛門的反映與演出，也是身為義大夫的榮幸。（演員好，義大夫好，就是相輔相成的事）

這一次演出另外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中村芝雀大爆發啊。這是芝雀首度挑戰典侍局，穿上十二單出場時，是所有和服女性望遠鏡注目地焦點。（可見好的衣裝真的重要）芝雀叔通常是走溫柔小女人戲路，去年12月的會武赤姬是個新嘗試。這次又演出武家貴婦，看來的確是逐步往多樣類型角色挑戰，為未來的襲名雀右衛門穩健準備。但是這次的典侍局角色，芝雀叔在可憐之餘又演出了一個貴婦在面對時局不可逆轉情勢中的怨憤與心有不甘，以自殺結束生命。這部分的演出，的確是他以前比較少見的高強度演出，難得見到他在「嗔恨」這一層次有如此直白而無隱的表現，也只有這樣才能跟得上吉右衛門設定的步調啊。

2013年12月演劇界雜誌封面，為藤十郎演出之靜御前

再一次的中場休息後，是充滿喜氣的道行初音旅。藤十郎的靜御前，真的站在台上就是一個富貴女性啊。和尾上菊五郎演出的狐狸妖幻化的忠信，如同日本女兒節的人偶娃娃一樣，兩個資深俳優（一個80，一個過了70）動作不必太大也不必多，擺出POSE站在那邊都好看。清元再唱出各地美景，這果然是日本人賞花觀景的樂趣。這是開心的半小時，也算是人家國寶們的薩必司。真的不要讓國寶在那邊玩「翻滾吧，國寶！」的橋段，那樣真的對他們是太苛了，給他們半個小時的時間，相對輕鬆與體力能夠負擔的條件下盡情表現自己就夠了。

我也終於分開兩場，挑戰完一次全本義經千本櫻現場演出，就此為記。不知下一次能看到好演員們在健康情況下的認真演出，又是何時呢？我認真的想。

2013年10月歌舞伎座義經千本櫻晚場

友人熊姬樣稱：如果你決定下飛機進旅館之後，特別直奔表演場地看表演，那就代表你對演出陣容、曲目有強烈的愛。我想，這次下飛機進旅館之後，直奔歌舞伎座看晚場戲的心理，有相當因素在於片岡仁左衛門吧。

特別是十月初公布他因為長年肩傷困擾，將撐到本月公演結束後入院治療，休場便是必然。在歌舞伎界損失當紅的十八代中村勘三郎、十二代市川團十郎，十代坂東三津五郎也因為胰臟癌治療宣告休場，歌舞伎界看板人物們的負擔都非常重。在一種迫切想看到仁左衛門演出擅長角色類型之一（俊美小惡黨）現場的心理下，我真的衝了。

抵達成田的KITTY機

銀座Untitle的安室奈美惠，不得不說真的夠搶眼

在銀座四丁目巡游，再進入歌舞伎座匆忙買票、便利店買牛奶暫填肚腸入場就坐，開場已十分鐘。只見中村梅枝正在臺上，不久後仁左衛門登場，誆走了二十兩，得意洋洋的笑。幸好，看板人物沒那麼快登場啊。

漁夫小惡黨好賭，跟血緣上的二哥秀太郎扮演一對夫妻，兩個人打情罵俏曬恩愛還真是一絕，頗有諧趣（小惡黨還會作勢掀老婆和服下擺看屁屁呢）。小老百姓果然是不用顧忌什麼面子的。仁左衛門的小惡黨有趣之處在於耍壞卻不讓人感到厭惡（幫小孩暖手，可是又同時在小孩面前教呼盧喝雉），這樣的尺度拿捏不能光靠長得帥，更必須靠理解角色與表演尺度的深刻琢磨。這個小惡黨回家去跟媽媽談話，再把爸爸藏的重要物品拿走，可也是要說服得了媽媽幫忙啊。當他趴在媽媽坂東竹三郎膝上撒嬌，這個據演出手冊說是他參照文樂再個人加上去的部分，的確不止是可愛所能形容的，顯然他要強調小惡黨也還是「人子」，不愧是上方最佳母子檔（坂東竹三郎、仁左衛門），相當協調。竹三郎爺爺在演出手冊也說，他很喜歡與享受扮老婦，在戲裡當仁左衛門娘的滋味，很開心。看來的確如此。

梅枝演出力拼追兵最後陣亡部分的武士的確展現了不錯的舞蹈身段，只是他真的流好多汗，一定有滴落台上的，如果沒有利用空檔清掉，對台上其他人其實是會造成危險的。當下心中嘀咕一下，幸好當天無人出事啊。（據目擊者報，在我回臺北後大約一兩天，仁左衛門就在臺上滑倒了，而且又是右肩觸地，想必是痛上加痛。）

平民曬恩愛示愛，果然是恥感儀感應要開很低的。片岡孝太郎演仁左衛門的妹妹，向中村時藏演的平維盛（隱姓埋名在漁屋打工躲藏）示愛可是毫無顧忌的，他的確很努力要表現小女生在熱戀時的勇往直前，是相當盡職的。不過，搭早班飛機的我開始有點累了，果然到了中村東藏演的平家貴婦再度登場跟平維盛訴說躲避追兵與護衛犧牲的經過時，我開始神遊了。（掩面）事後跟同好說起這段，獲得同好安慰：東藏講話比較平板，到那一段體力不足撐不住是可以理解也情有可原的。

關鍵時刻總是會醒的。在片岡我當舉步維艱的登場，抓走貴婦、平家少主、平維盛時，仁左衛門以出賣者的姿態盡情展現演技，看來的確過癮。我當退場後，小惡黨的父親覺得無法報答平家恩情，反而自家兒子害了恩公，心中有愧，一怒之下持刀殺向小惡黨兒子。劇情自是急轉直下，成為悲劇。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兒子說了真相，其實他並沒有出賣父親要報恩的恩公家人，反而是動了手腳，通知太太也成功營救恩公家人。小惡黨所言不假，他所說的人都登場了。一家人從父母、妹妹、妻子悲嘆小惡黨竟然展現如此人性光輝，生命卻要消逝。這一部分的演法，當時讓我想到中國網路流傳的2012年南座忠臣藏六段目早野勘平之死，同樣是上方最佳母子檔的表現，媽媽當然是哭個不停，爸爸後悔怒氣沖天犯了錯。妹妹也在哭。這種生命將逝的場景，仁左衛門真的懂得拉升與撩撥觀眾的情感逐步加溫到頂，而且有一種淨化的氣氛，在幕落時，仁左衛門選擇比較具象的合十垂頭，現代觀眾不太時興「頂天立地」的固定POSE了。觀眾為主角命運低迴欷噓不已，的確是演員非常成功而有說服力的表現。

我的望遠鏡一直望著仁左衛門，他的肩傷的確有影響，在演出時的肢體動作如果需要用到肩部，撐久一點時間，他真的因為忍痛而有顫抖的情況，真的辛苦。血緣兒子孝太郎的確也利用演戲靠在仁左衛門身邊的機會，悄悄地扶著他，真的是賣命演出。這些人只要還有機會上台演出，真的就是不惜一切要給觀眾覺得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演出，真的敬業。

利用中場，灌了咖啡，買不到便當的情況下只好買了販賣部提供1000Yen的「梵」（大阪起家，銀座七丁目也設了分店的飲食店）炸牛排三明治，沾上Dijon Mustard拌料的確美味。

再入場時發覺八排前的觀眾走了一片，顯然是為了看仁左衛門而來的，不想看後半段的菊五郎狐忠信啊。想想的確有原因。超過七十歲的人間國寶，頂著笨重的身形在臺上移動、從機關口穿出穿入都顯得有些吃力，有觀眾看到幕後人員吃力挪動機關時，還會忍不住笑出來。當場也就理解為什麼有觀眾寧可不看的原因了，一方面是「不想看」，也有一種「不忍看」的心情啊。不管怎麼說，音羽屋的看板人物堅持「古風型」的狐忠信，和已經受現代技術薰陶，也年輕力壯的澤瀉屋「狐忠信」四代市川猿之助的確是鮮明對比。至於感受如何？終於有機會看到時藏在晚場扮演要角，前一齣是難得的男角，後一齣是古典型的公主，有角色對比感，反而形成在人間國寶之外的另一大看點。他果真還是會偷偷看人間國寶移動是否平安，不愧是長年老搭檔。扮演義經的中村梅玉則是力避眼光正視狐忠信，顯然也不想因為看了難過而影響演出啊。看完這齣，加上散場時聽到兩位歐巴對談時說到「不同型的堅持（古風VS現代）」，顯然這裡真的是令人感受複雜的演出。留在場內堅持到最後者，或許真的是為了見證最後一次看這位人間國寶演狐忠信而來的。

散場的歌舞伎座，一定要拍一張啊XD

的確，在歌舞伎界也吹起新舊交替風，能有機會看一場老演員的演出，還是不要錯過的好啊。

JR澀谷的外牆很當下XDD

我現在才知道日本商店是努力賺萬聖節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