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上海華東政法大學


2011年端午節,雨落不休,到了愚園路一帶,發覺雨勢並未轉小,原訂漫步萬航渡路進行踩街遊的計畫必須取消。但短程旅行,總不想留下遺憾,於是我改了一下路線,直赴萬航渡路、中山公園後門出口交界的的華東政法大學。


華東政法大學是1951年中共建政後,將華東地區現有大學相關法政科系重新整編之後,所成立之新學校,自是反應「國策」與作為「黨政路線維護者」的重要指標。1950年12月,學校宣布與聖公會「脫離關係」,聖約翰大學各院系在院系整編過程中,被分拆併入其他各高等院校,形同強制消失,原有校舍即撥付與該新設學校使用。因此,當我進入學校後,雖然眼中見到不少聖約翰大學時期陸續興建的校舍,可是在相關碑記中與命名原則中,絕對是以新設學校為中心,「聖約翰」過去的歷史就彷彿不存在一般,波的一聲,沒有了。

聖約翰大學創立於1875年,是美國聖公會在中國創立之高等學府,該會上海主教施約瑟(Samuel Isaac Joseph Schereschewsky)將原來的兩所聖公會學校合併為聖約翰書院(大學前身)。1881年教師卜舫濟牧師(F. L. Hawks Pott)開始完全用英語授課,使該校成為中國首座全英語授課的學校。1886年起,卜牧師擔任校長,主持校務超過五十年,於學校發展影響深遠。1892年開設大學課程,1905年正式設立大學,在美國註冊,成為美國認可學歷之學校。1913年成立研究所,1936年開始招收女生入學。現在的中山公園據說當年也是該校校地之一,可想見其規模。這段時間發展成為一所擁有5個學院(原來的4所加上後來的農學院)16個系的綜合性教會大學,學生多是政商名流的後代或富家子弟,擁有很濃厚的教會背景。宋子文也是該校畢業生。學校在中日戰爭時並未內遷。該校直到1947年才向中國政府註冊立案。(這個在當時的意思就是必須教授黨義、淡化學校宗教課程)

該校在1920年代沸沸揚揚的學生運動中,也曾沾了一角。因為卜校長力主政教分離,反對以學校作為政治活動基地,便有學生及教師因此與校方產生衝突。最後這些學生與教師不滿學校不響應抗議五卅慘案,憤而離校,自組光華大學之舉。胡適等人亦曾在光華大學任教過,該校可說是當時中國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雲集的一所私立大學,教員沿用聖約翰作風,用英語授課居多。戰爭時期光華大學內遷,戰後本部重新成立,四川分部交該省人士接辦。1951年院系調整,學校也消失了。




 

學校校風自由,因此提倡課外活動及體育不遺餘力,這在當時還不那麼懂「體育」與課外活動的中國學校教育,這種西式作風無疑是相當特殊的。我們至今還看得到體育室的設置。只是,有其殼是否還有其骨與內涵呢?我不是那麼清楚。






在學校中,唯一見到與「聖約翰」歷史有關之物,隱藏於此。


該牌坊豎立於1990年代,將聖約翰中英文校訓鑲嵌,富有巧思。





學校建築基本上採用中西合璧的作法與風格,中式屋頂、圓柱,有點宮殿的聯想。用色以紅灰為主,偶有黃色、白色運用,形成微妙的視覺感。





所謂「韜奮樓」就是學校中歷史最為悠久的教學大樓,有著名的鐘塔樓。韜奮樓之名起自畢業自該校,民國時期曾為知名出版人、媒體工作者的鄒韜奮(1895-1944)。在我們這裡唯一會提到鄒韜奮,大概就是西安事變前的「救國會七君子」的名字之一。但我們也不要忘了他是重要書店(生活書店創辦人,三聯書店前身之一)的創辦人,其早年回憶錄《經歷》有其可看之處。在革命意識高漲的時代,把「外國/宗教殖民者」意涵的名字(懷施=懷念施約翰)拿掉,換上「思想前進」者的名義,在當時學生與教師的心目中,何嘗不也代表是自己參與並配合革命的象徵之一?至今,鄒韜奮像仍矗立於樓區內,學校標榜的「韜奮精神」,意義均不言可喻。









當然,在這所以黨政法關係密切的學校之中,看到老建築前停放名貴轎跑車,也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孫文曾經到該校演講,或許托「革命先行者」之福,當時演講所在的思顏堂(紀念早期院長顏永京,顏氏之子即北洋外交總長、總理之一的顏惠慶。現名四十號樓)也大致保存完好。其中一部分空間成為教師研究室、教學大樓,另外一半則成為學生宿舍。



 


在雨天的四十號樓,我看見兩隻貓,在假日少人的環境中,自顧自的悠遊於門廊間,頗有攬客撒嬌之味。





 
特地走過跨在蘇州河上的校內橋,到對岸校區一看,新式建築與學生宿舍居多,部分老式洋房(職工宿舍)在附近。學校大規模公共雕塑也佈置於此。

蘇州河畔短暫學宮之旅,給我奇妙的感受:抹除過去,激情十足,留下來的現在,卻也是相形空虛的。


後記:
因為在華東政法走了一遭,我才理解到何以聖約翰大學的校友會那麼積極殷切的想要在外復校的心意之所在。

2011年8月9日 星期二

2011大暑‧東京‧新橋演舞場歌舞伎初體驗



以前在上基礎日文會話課時,經常對話的話題是:去日本想做什麼?在觀光、美食之外,會造到的回答之一是歌舞伎。本次短暫日本行,最初並未設想要看歌舞伎,但設定要去新宿opera city小廳的打擊樂演出,居然票全賣光了。找尋替代選項時,在聽日本的交響樂團拉舒伯特八九號交響曲跟七月大歌舞伎的演出中,友人一致圈選歌舞伎。就這樣決定了。



決定看歌舞伎之後,到歌舞伎美人網站研究一下劇目跟演出者,天啊,我居然碰上了成田屋的市川團十郎跟話題不斷的市川海老藏父子演出。我的時間只能選看晚場戲碼,白天的勸進帳跟楊貴妃跟我無緣。晚場劇目中,海老藏要伴小姓彌生跳鏡獅子,再加上跟父親合演新派歌舞伎劇江戶之夕照,其實也不算虧到。在台灣能夠直接加入松竹web線上購票,於開演前憑信用卡至劇院所設之取票機取票即可。臨時購票者,至售票處買票即可。只是,作為一個從來沒看過歌舞伎的人,最常發出的疑問是,會不會睡在裡頭啊?

 


當我check-in上野的商務旅館後,稍微整頓備妥器材之後,便搭上日比谷線往東銀座前進。所謂備妥器材,即相機(當然不能拍開演後的劇景,松竹的肖像權管理是很嚴格的)與八倍望遠鏡。在開演前五十分鐘,我已到達東京現階段演出歌舞伎的主要場地:東銀座新橋演劇場。順利取票,劇場附近已經匯集三三兩兩的人群,也有在樂屋附近空地徘徊談事抽煙者,鄰近報社辦公大樓下的星巴客也坐了不少人。我決定先吃點東西,作為下飛機後的第一次飲食。我進到了Erika咖啡屋,在接近全滿的狀況下,服務員幫我喬出了一個櫃臺旁的座位,吸煙區。我旁邊的中年女性熟練著彈著煙灰,一方面跟旁邊的友人高談闊論。我默默的吃著點來的下午茶布丁搭配阿薩姆奶茶,享受著日式咖啡廳中略顯昏黃燈光的氛圍。咖啡廳中有身著正式和服的長者,也有時尚中年女性,圍坐在各桌聊天啜飲閒聊,目的只在等待開場。時間到,劇院陸續有人入場,我結完帳,咖啡店隔壁的餐飲店排了人,是訂餐盒準備中場休息時取用的。劇院內也有訂餐服務,嗯嗯,日圓一千起跳,看著辦吧?



驗票進場後,買了本場刊,找到ear-guide服務台付押金與租用費後取得無線收發器一台,參觀了一下一二樓。成田屋勢力龐大,後援會服務台圍著人,販售演員周邊照片區也人潮滿滿,購買力強大。周邊商品永遠都是有魔力的,不斷的誘惑大家掏出鈔票買物入手。二樓的特產區(就是各種周邊在地禮品)也擠了不少人,我也稍微看看,參詳琢磨。坐定位後,當然先拍點室內照證明到此一遊了。場刊其實還是有其價值,將演出記錄、演員檔案、劇情介紹、歌舞伎簡史、作者介紹收集齊全,順道蒐羅銀座高級餐飲店廣告,的確是很兩便與彼此得利的作法。

 


二樓其實還有前輩演員的半身胸像陳列,這些前輩對後輩的演出應當也看在眼裡吧?也難怪有演員會說,經過這些前輩的銅像前,既是自我期許也是一種壓力。

接下來的四個小時,當然就是在新橋演舞場渡過。新橋演舞場興建於1925年,現在是松竹專屬場地,於1990年代建成現今鋼筋水泥面貌,裡頭三層樓,座位約可容納一千四百餘人。在歌舞伎座重建期間,做為東京歌舞伎演出場地,不開放一幕見席,因此買好票之後,真的是不管天候如何都得準時到達坐到底,因此無誠勿試。

戲院舞台其實是相當現代化的布置,油壓式活動舞台,電腦操控燈光一應俱全,這些設備的運用其實讓歌舞伎的舞台相當具有玩弄機關技巧的能力。加上巧妙的劇目安排,讓觀眾在四個小時的時間之內,有多樣化選擇。從古典經典劇碼,偏文戲、動作性強的武戲,再到新編語感與時代環境比較貼近現代(其實也一百五十年前了)戲劇,也是想拉近與觀眾的距離,減少觀眾與古典日語間的隔閡。當然對於外國人如我等,租用ear-guide的好處是瞭解劇情狀況,重點台詞,再配上望遠鏡瞭解演員細部動作,其實是可以融入其中的。之所以能夠融入其中的關鍵,應該是在能否坐定,並集中注意力,從演員的舞台動作瞭解情節演進。如果不行,那也不必特意去趕集藝術活動了。

第一部戲吉例壽曾我是取材自中世紀的曾我兄弟復仇記,演出其中兩段,其中看點就是演員近似舞蹈的對打動作,象徵意義強烈。顯然是希望觀眾瞭解古典舞蹈元素較為強烈的歌舞伎。若就舞蹈與武術關連性來看,京劇絕對是贏人多多,第一段中右進與猿彌利用舞台階梯所布置成石階作舞蹈般的對戰,自是以俐落為長。中村松江跟市川笑也扮演曾我五郎跟曾我十郎是很負責的跳完舞蹈場,展現人物主角的不同風格。不過舞台的華麗度與現代感,歌舞伎在此就有優勢。在第一段鶴岡石段轉場至大磯曲輪外兩場景間變動所使用的迴轉景台維持人物出入場的流暢度,也確實吸睛與讚嘆。當右進與猿彌擺出固定姿勢,站在從下往上升起的舞台(立迴)維持不動,肢體的穩定度就不是普通所能辦得到,相當令人印象深刻。花道與舞台隨著演員的踩踏清脆出聲,太鼓等樂器的隆隆響動低頻,果真是在油兔轉播中所無法盡情感受到的臨場感。花道燈光的或亮或暗,確實有無可取代的魅力。

在第一次中場休息後,接下來就是主角海老藏擔綱的家戲十八番內春興鏡獅子。這些東京出身演員,如市川家以「荒事」著稱,英雄陽剛氣濃厚的男性角色(立役)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有血親關係的尾上家倒還研究兼的角色,另成一格。但所謂經典劇碼還是得固定時間搬演一次,以證明自己的實力。海老藏昂藏之軀下的小姓彌生自是不若專業女形所投射的柔媚之氣與小女人之感(東玉三郎的小女人可是一絕呢),動作中規中矩。透過望遠鏡中也看到他跳舞跳到汗流浹背,但臉上竟可逼不出一點汗,這真的是基本功「有練過的」。劇情終於走到海老藏擅長的動作戲了,當獅子手偶在他手上不停舞動,跟著蝴蝶跑,象徵獅子精要附身到小姓彌生身上時,海老藏的神顯然就活起來了。在換裝後獅子出場,甩起頭髮,象徵獅子威猛動作,海老藏在這確有本事,自是全場喝采不已。當然,這位令人又好氣又好笑闖禍精的社會新聞版常客,以後是不是可以在新生女兒出世後轉為好男人,以這一大家為重,就有待觀察了。


大佛次郎1897-1973)以《鞍馬天狗》稱著(鞍馬天狗主角的蒙面造型據說影響假面騎士),東京帝國大學政治系畢業後在公部門(高校、外務省)上過一陣子班的他,於關東大地震後決定辭職專心寫作,果真寫出名堂了。他在小說、劇本上都有一番天地。他對幕末社會變動,尤其是武士階級的沒落饒有觀察,江戶之夕照就以此為主題。這劇在歌舞伎的上演場也不算多,能看到也是難得。這也是讓在場不懂古日文觀眾最感親切的劇碼,因為就像日劇口白一樣好懂啊,因此迴響頗為熱烈。1953年在歌舞伎座首演時,就由十一代市川團十郎扮演小六。1954年電影版的女主角則由淡島千景出演。


這次的表演中,十二代團十郎由以往扮演的小六首度晉升為堂前大吉的角色,小六則讓兒子海老藏出演。布景還特別做了淺草橋,算是在象徵性強烈的場景中帶有幾分寫實意味的設計。團十郎在第二、三幕苦勸小六的表現還真的讓人想到現實生活中,是不是這個老爸也是這樣勸兒子的場景?只見團十郎是隱隱帶淚的,也不愧是一代名角。海老藏演出英雄氣短,甚至自暴自棄借酒澆愁的小六,那番落寞之情倒也抓住幾分神韻,也許海老藏在現實中也有自己的難局吧?當然海老藏的藝術進境之路還有得走,但他天生形好聲亮,站上台就是焦點,如能堅定藝之道路的話,還是可以在歌舞伎界有一番名堂,只是他自己要「覺悟」就是了。

總體而言,這四個小時是相當愉快的。反正,語言的隔閡確實存在,但是好演員精確的動作是可以具有共通性,讓人忽略語言的隔閡,而引領人體會「美」之所在的。劇場服務人員在中場休息時可以放觀眾出去買飯,再度進場時不必查驗觀眾票根,這種「信賴感」對身處台灣者如我,也真是難得一見的經歷。回到上野,到車站附近的一蘭拉麵吃觀劇後餐,結束活動。


看完之後,有朋友在MSN線上問我:你會不會願意再看一次歌舞伎?我的回答是,有機會,有時間,不同的劇碼,何樂不為?這番歌舞伎初體驗有可能成為歌舞伎後續體驗的開端?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