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日 星期六

Pierre-Lourant Aimard 臺北首演獨奏會


一場現場演出,能夠讓我在當下高興不已,甚至high到三天內不想聽其他演奏的音樂會並不多,20121119艾瑪爾(Pierre-Laurent Aimard, 1957- ) 在臺北舉行獨奏會,卻正可為此記上一筆。

很放心的決定去聽,自然是因為這幾年陸續接觸他DG時期的錄音,知道他在技術與心智成熟度二者處於演奏者的高峰,不趁此機會與佛心的票價去領略一下所謂「見仁見智」的演出,怎能對得起自己呢?對於這類已經邁入同業而非市場或行銷端認定「大師」之林者,臺灣彈丸之地、藝術市場規模有限,是否能請到不走搞怪風、不帥也不具明星氣質的他再臨,都是未知。再怎樣也要想辦法空出時間就對了,否則日後追悔都來不及了。



安排在星期一的晚上,對於票房是有直接影響,是一憾事,所幸年輕學子到場者尚不算少,至少代表小眾性演出的觀眾群有所傳承,令人欣慰。觀眾也算配合,雖然會掉東西或咳嗽,重要的時候不以掌聲搗亂,對我而言,這種素質算行了。先前有報導稱音樂廳將搬出所有的琴供他選擇,但事後知道其實當天下午抵台選琴時,只有三台史坦威可選:982, 635, 544,他選擇跟音樂個性比較相合的544上場。所以,我該說執筆報導的記者,還有其他針對報導發言,表示演奏者如何如何等言論,應當怎麼反應呢?(攤手)

上半場的印象第二冊,相對於第一冊是較不討喜的曲目,對於曲目與內容不熟悉者自非容易入耳留下印象者,情境般的標題可能也容易讓人以為它們是「模糊不清」或是沒有結構感的。事實上,看過印象派畫,仔細聽過德步西音樂,就會發現其實他們都是具有清晰的意念與結構感在裡頭的,對於光與影的色感變化多端。有人演奏傾向於要亮要強、更亮更強、亮與強到到最高點,有人則傾向於暗與弱、稍暗稍弱、亮、稍亮稍強,不輕易秀出最亮最強,艾瑪爾當天的演出就屬於第二種。他對於作曲家的差異理解是清晰的,不會製造不必要的留白與因為沒有強力節奏就讓德步西跟薩替成為同樣熱愛古希臘的莫名好朋友(被毆飛)。就聲音的集中度來說,開頭幾首,艾瑪爾確屬熱身與熟悉場地聲音,對觀眾亦然,但到第四、第五熱身完成時,他所秀出聲音集中度就有所不同,確實展現法國訓練下的聲音特質。他在踏板運用上,確實踩了比較多的柔音,再加上手指的觸鍵,讓聲音得以呈現顆粒與較為灰暗甚且略帶木質感的特性,這的確是他在德步西樂曲音色呈現上的思考策略。就算達到煙火曲段,也絕非那爭相照亮天空宛如白晝的煙花,還是一個不同程度的黑,雜著施放煙火的霧氣,這裡看見的是艾瑪爾對想要聲音的控制力是具有高度執行力與堅持的,絲毫不容它有所妥協。如果用畫的光影來形容,那可能就是一個秋天與冬天從黎明到午前,午後到日落的莫內蓮池光線,而非盛夏熾熱陽光下的蓮池或是雷諾瓦明亮的下午茶人們。十二首一氣呵成下來有一定的自由氛圍,偏冷一些,與觀眾之間顯然有一道無形的氣場在中間隱隱隔著,能與氣場波頻達到共振的人顯然有限。對我而言,上半場是一個展現演奏者個人特色與精巧音樂思考的現場經驗。這樣的經驗也告訴我,德步西的音樂是有多種詮釋可能的,大膽創意或才氣也要看執行力如何而定,艾瑪爾的執行力在目前彈得好德步西的演奏者中,確可名列前段班無疑。

HolligerFor Elise真的是篇幅不長、卻「裝神弄鬼」的作品,當然現場演出,見到演奏者是如何製造不同的聲音達到裝神弄鬼的效果就不虧了。艾瑪爾在最後一個音結束時刻意用踏板留下音符的殘響,再以右手接到舒曼交響練習曲的起音,幸好這時沒有掌聲破壞餘韻,真幸運。舒曼交響練習曲主題過完,我突然萌生一種感覺:演奏者喝了「紅牛」Redbull嗎?上半場的光影感跟下半場完全不同,舒曼的音樂竟然是large-bone的(是一種近貝多芬的莊重感,絕非Garfield稱自己「胖不是胖」的large-bone XD)而且具有很好的音樂流動感與整體性;一段段不同的變奏精巧而徹底展現鋼琴的各類型聲音特性,一琴抵上千軍萬馬;舒曼對於想虧或戰鬥的對象的parody竟然是處處到位,令我有會心感。當然,仔細論究音色,聲音並非德奧音色偏濁、厚重感,是更為明亮輕盈但不致過亮(這就是544在舒曼勝出的理由,Eric Le Sage上一次的臺北獨奏會彈交響變奏曲也選了544)一些的法國特性,在熱情感與和理性兩者拿捏得好而且有人味。五段補遺放在七與八的變奏之間連續演出,也沒有令我分心或者思緒飄到天外,反而有一種熱切想聽下去他怎麼說的熱切期待,high度也大為提升,現場不同樂段間的情緒轉換也自然而不造作,感覺得到他自己也喜歡這種氣場與氛圍,而且再逐步加溫「催下去」。看著艾瑪爾彈那些拗手的樂句,毫無遲疑而果斷,過關之餘且有餘裕,不呈現左支右絀感,真的令我大為佩服。他對聲音的想像能力、結構的分析、演奏的高度執行力,在今天的舒曼確實讓我驚嘆,和上半場的德步西更成鮮明對比。今天音樂會最強的光影與聲音,應該就放在交響變奏曲的結尾,的確是很聰明的結尾法。對我而言,這段舒曼也確實是超出我意料之外的驚喜,因為看似冷調的他,現場演奏也是會「人來瘋」的。儘管舒曼與其他舒曼演奏相比顯得異質,但演奏者讓我成功看到並接受他的理解與執行力,異質或是難免的錯音對我而言並不會構成問題。



五首現代曲的安可,的確延伸並強化了下半場熱望。Elliot CarterLigetiDebussyLigetiMessiaen,只能說聽完全部的人真是幸福啊。觀眾成功「綁架」了演奏者,我本來都以為彈完第三首大家就要散隊下班了XD 這種「綁架」也延伸到了不在演奏家預期內的簽名會上,拍合照也OK,姑且一試帶著準備好的唱碟封面去排隊,還是有用的。看來蠻適合上漫畫速寫的演奏者人真好,幸福指數再加一。下半年度剩下一個月,還會有更令我驚豔的演出嗎?(玩手指)

就事後反響看,還是有資深樂友對於正曲、異質演出感到失望,這就是「見仁見智」吧。以艾瑪爾的演奏言,喜歡重鹹口味、最好每觸一鍵就噴火花的樂友「這真的不是你的菜」,但喜歡比較智性與合理創意發揮的樂友,他真的值得聽而且會相當欣賞。往好處想,有不同聲音的出現是「有比沒有好」,至少並非船過水無痕。只是我會想到,當我們聽得越多,難道不是對於不同詮釋有更多接受的可能與想像?還是只是抱著一種既定印象或見解去找自己想要的聲音,在找尋過程之中,卻忽略了其他的珠玉。這就如同一趟旅行完全不看路上的天光雲影、花草樹影,到了目標,吃顆茶葉蛋喝個咖啡,坐車回家一樣的可惜啊。我深切期待下一次他的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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