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2日 星期六

拜見海德席克與皮耶絲兩場音樂會雜感

2013年11月下旬,利用轉職前一會短暫跑一趟東京,去聽海德席克(Eric Heidsieck)在東京文化會館的獨奏會,以滿足個人執念。畢竟演奏者已經年長,也聽說他長期背痛,演奏場次已經減少,的確在進場之前會抱著是否取消演出的忐忑感。

當日上午,先去散步漫行一圈谷中靈園、根津神社、上野東京藝術大學,感受一下生死兩界交錯共存的世界。下午再晃到東京奏樂堂、御茶水、神保町一帶採買,滿足個人知識上的需求。




海德席克當日能夠上台演出確非易事。他與文化會館當天的琴需要長時間的認識與交往熟悉,在偏硬觸感的琴上演奏,顯然讓演奏者有所不適,很急切要用更大的力去「抓住」它,卻不免消耗自己的體力; 而當天演奏者很不巧的又陷入記憶迷航的狀況,因此可說是演奏者陷入兩面作戰局面,讓在台下的小聽眾如我會冒汗不已。如果瓦薩利的流浪者是星際交流道大迷航,海席克大概也是不知道怎麼下交流道的局面。瓦薩利是繼續漂流找交流道而在台上創作,海德席克最初也要創作一番,但巴哈、韓德爾很難這麼做,使得他必須在台上停下來,再堅持從頭到尾彈一次,找到順利接下去的部分走完全部的樂曲。他們在台上的勇氣與老江湖感,的確也是非一般人所能及者。


老先生老太太們面臨年紀大的事實,演奏時不免會少了音樂結構的緊密感與晃神,能夠聽得到一些佳作元素已是幸運。他的正規曲中特別用了德步西音樂組成「四季組曲」:秋天選枯葉,冬天選雪上足跡,春天選荒野,夏天選棕髮少女,這也算是他將自作即興演出發揮出來的表現,有其新意。我們要用年輕人100%的標準或許都顯得太苛刻。他們固執狃起來的時候的確也很可愛,反映出個人的真性情。他們對自己很誠實,這的確是一名藝術家要有的基本素養:我知道我今天彈得很爛,謝謝你們忍受我。不過我會在返場時扳回一城的。海德席克用這樣的開場白來說自己的返場,台下的日本人與我是給予掌聲以示回應。的確,老先生返場給了拗手的佛瑞,展現個人音樂品味及才華,也算是對自己的交代。




堅持讓自己排了隊要到老先生的簽名與合照,當然是為了給自己的執念有交代。是的,老先生註冊商標的每一個音符「搖曳生姿」「華麗妖媚感」在這一段時期還是依稀可辨,我要來聽的就是這個!也只能說,自己還能在錄音中追想他的黃金盛年,在他的垂暮之年仍能見識本人風範已是有幸。要求他仍能有和契可里尼一樣的演奏能力也是苛求,所以我真的有放低條件了。誠實的說,幾分感傷與惆悵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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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海德席克時,便預期性的先買了最便宜等級的皮耶絲( Maria Joao Pires )在東京三得利音樂廳的演出票券。會有此決定其實並不是怕皮耶絲取消,而是怕我自己萬一無法成行時,損失至少是最低限度(這是什麼爛得不得了,自我安慰意義濃厚的理由啊)。

我對她的執念應該是起自於2011年,在那一年我曾經下了一次墨田區三響廳訂單,卻因為東北大地震導致演奏者取消日本巡迴。2013年一度動念想追到3月還在下雪的長野松本市,最後在熊姬樣勸阻下沒有成行。今年竟然星期五可以在相對熟悉的東京場地,當然是要試著追追看的。天時地利已備囉。

不管怎麼說,終於靠著轉職社教業界後難得稍有空檔,加以寒假期間在社教業界瘋狂大賣肝的結果,好不容易累積出一天假,得以成行。這次不管如何,住在銀座與新橋交界,套用並改編一句歌詞「晴海通+中央通走七遍」,至少我又來了東京。第一天抵達東京時,在品川看到白色物飄落,略有不解,直到出JR新橋站才發現,那是雪霰啊。三月的東京還下雪,真少見。略微擔憂萬一繼續下雪,晚上從音樂廳回旅館是否會有問題,幸好後來五點多以後停了,問題不大。




最低等級的票,結果就是坐在一個很奇異的音響位置:演奏者的正對面與舞台旁。此次用琴由Yamaha贊助CFX,聲音與史坦威相比還是金屬了一些,不過演奏者盡力地讓它聽起來不那麼像是CFX少年懷春感,但是要像在史坦威上有小小的「拉」是絕對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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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曲目以演奏者擅長的舒伯特為大宗:四首《即興曲》D.899、《第21號奏鳴曲》D.960,加上一組演奏者未錄音的德步西《為鋼琴的》所構成。

皮耶絲的協奏曲演出,要跟樂團合作,總是要在與樂團取得協調之間有些掙扎。獨奏時少了與樂團的顧忌,就是盡展個人氣場與靈感的時刻。我只跟了一場,當然比不上某友人的瘋狂:追了兩場香港的協奏曲,一場橫濱的獨奏會,要遜得多了。

即興曲自然是很皮耶絲的分句,一種富有幽微之意以及個人詩意與斷句的作法,是難以言喻的個人美感。在樂句營造上,尾音不刻意求強,而是以中弱收,往往有其效果而不顯突兀,具有明確的流動感,能讓人不禁感受到一種美與時間的凝結瞬間。要是在中型場地,一定的空間感會更有直接和聽眾起交流共感的作用。這時還是會承認在三得利辦是大了些。

她不是靠刻意的動作去誇大或提醒外間自己的舞台存在感,甚至你會覺得這嬌小的女人略帶幾分羞怯,可是當她坐在琴前,那就有一種氣場與自然的魅力,讓人體認她巨大卻不令人感受壓迫的存在感。在私人生活上,這可是一個敢住農舍且拿獵槍的女子,心靈能量比大家想的強悍的人。這使她在一片爭以彈重體力大曲,以快速度運指為風潮的女性演奏者中顯得格外不同。或許另一個有此種方向的算是內田光子。不過內田還是錄了德步西的十二首練習曲,皮耶絲可是絲毫無志於此(也明確表示她不會錄前奏曲)。看到她穿著民族風長裙與上裝出場,嬌小的身影站在舞台上卻不顯得單薄,每一次的鞠躬都要照顧各角度接近滿場的觀眾,就知道這人是誠心誠意地感謝觀眾包容她的一切,這就值得了。越是大師,越顯得謙卑,不刻意爭逐名聲,而是和觀眾真心的分享她的感受,我很榮幸的見證到這樣的演出。據經紀公司表示,這是她暌違日本十六年才舉行之個人獨奏會,機會自是「珍貴」。

德步西可以說是最大亮點,是在於演奏者只和最佳室內樂搭檔杜梅錄過小提琴奏鳴曲,獨奏曲可說是零。再接近二十分鐘的演奏中,演奏者展現她對於伊比利風格、獨特節奏感的解讀,以嬌小的身軀與相對小的手掌要盡情拉大音樂動態,在需要大幅音色變化時,巧妙運用各種深淺幅度的踏瓣(當然有踏到底也有輕的,可以在舞台上清晰聽到她重踱的足音),這的確是很難得一件的皮耶絲演出,只能說出兩個字:「夠本」「驚喜」。

下半場接近四十分鐘的各種呢喃、斷句、氣若游絲,中慢板的維持度,都是對演奏者與聽眾的嚴峻考驗。這就是D.960,種種回顧,遲疑,到最後釋然,前行。我一直覺得看過死亡顏色或走過一關的人對此更有所感,皮耶絲應該就是這樣走過的人。演奏者在這麼長大篇幅的現場演奏,其實也會陷入渙散的部分,果然現場要演好很難,真的難。不過還是必須說,她有很好的聲音音色,以及部分元素,諸如靈感結句、神奇的中慢板表現,還是可以在這首本來就顯得長大,讓演奏者怎麼找出頭緒、找出路的音樂中,找到她可盡情陳說與施展空間之處。幾分自我耽溺或許都不顯得過份。畢竟,作為一個聽眾是很明確認知到演奏者擅長的就是這個,而我也可以接受她的處理而來的。音樂本身亦適合如此的表現方式,而非刻意惡搞。聽眾如果無法理解演奏者的長處與能力,以及音樂本身的特性,貿然以自己的淺薄尺度套在演奏者身上,說演奏者沒有達到OOXX,那只是透露出聽眾本身的懶惰與不用功。

皮耶絲每次的《預言鳥》都會與錄音室定版有一點不同,的確在三得利的現場亦然,富有個人靈氣的結句與美感,巧妙地能讓聲音在音樂廳中迴響,是你可以體認與感受的。這就夠了。我真的會覺得這曲的臨場感受是各種錄音都難以捕捉到的。



抱著幾分期望,揣著準備簽名用的唱碟封面在平時排簽名的場合張望,卻遍尋不著跡象,不禁有些納悶。我與另一位帶著自己加洗的演奏家個人相片準備要簽名的日本上班族癡等一陣子之後才知道,演奏家有簽名,但簽名地點是低調而不宣揚的另一處地點:音樂廳的地下停車場旁邊的入口處。hmv與經紀公司也並未宣揚有簽名會,所以簽名的人嚴格說,真的不多。但願意去排的人都有準備:LP封面、大海報、大相片,像我這樣用唱碟封面的真的算客氣的。












排隊者不多,行進順序卻不快,略為不解。後來才知道,原來還有平常在日本簽名會不多見的附加價值:可以跟演奏家合照!這果然是日本人從1960年代起就長期邀請皮耶絲,才能獲得演奏者熱切的回應與愛啊!有這種福利,當然是要盡情掌握的。據報,橫濱場就沒有這種附加福利了。

用這場音樂會,送給自己當禮物,情感與理智都告訴自己,有這個價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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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 of Indigo Girls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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