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

2012年9月秀山祭初日晝場


我從來沒想到,竟然有機會看到歌舞伎的初日演出。一切都是巧合。特價的機票,最後一刻喬到的旅館,所以就出門了。




2012年秀山祭最大的新聞,無疑是在正式演出前三天,參演主角之一的市川染五郎在「松鸚會」公演墜落國立劇場舞台,事後確診右手腕粉碎性骨折。此一突發事件使得秀山祭演出必須調整演員陣容,於是,二代中村吉右衛門(出演時代劇的招牌角色鬼平,也擔綱篠田正浩電影心中天網島,日本指名的人間國寶)在一夜難眠後決定自己演出排定由染五郎擔綱的松王丸(吉右衛門的招牌角色之一),武部源藏由老搭檔中村梅玉擔綱。這算是高級代役,也是力求演出穩定的組合。畢竟時間只剩三天了,要找曾經演過能迅速進入狀況、演出品質穩定的人接手,均非易事。能這樣收尾,並不容易。只是染五郎原本有機會挑戰此一家族承擔重大角色的機會,必須因此延擱一段時間,對在花形界已有口碑與人氣的他自是挫折。希望他能順利康復,復出舞台。







決定觀看晝場,當然是因為劇情透過視頻的預習比較熟悉,也想就近體會一下吉右衛門的舞台魅力何在。早上九點多從旅館出發,先去上野多慶屋買了臨時需要用的隨身藥品,搭乘日比谷線抵達築地站,漫步前往新橋演舞場。(ps.本願寺部分另行撰寫)在走到東銀座的時候,竟然下起驟雨。那幾天東京的氣候變化,簡單來說就是早晨晴朗,氣溫相對悶熱,近中午時節下驟雨。搶拍了一張興建中的歌舞伎座圖後,就撐起傘,冒著驟雨與間歇風勢,轉往新橋演舞場購票、買劇場特製餐盒、排隊進場了。



本月主題跟初代中村吉右衛門以及2011年因病辭世的七世中村芝翫有關,所以新橋一樓的空間除了各演員後援會的受付處外,就是兩位主題人物歷年演出照片的精選。中村福助的櫃臺旁邊就懸掛芝翫前會長的照片,有位老婦也在該櫃臺,與各和服夫人們致意。我與幾位同好事後猜想那應該是福助的母親吧?



寺子屋劇情當然是今天的看客所難以理解的。怎麼可能有爸爸將自己獨生子送去當替身讓別人殺掉?然後父親眼見自己兒子的首級出現,還要冷靜以對?只為了全「忠義」二字而已。不過,那是一個武士當道的時代,武士價值的世界就是對主君的忠義。就算心裡再怎麼苦澀,表面上還是要「帶著微笑,含著眼淚」的。這是文樂與歌舞伎經常上演的劇目之一。跨越時空價值的隔閡,一個優秀的演員,怎麼樣找到並且傳達出古今人類情感的共通處,這可能是讓人忘卻那些價值觀問題,而能受到觸動的關鍵。吉右衛門演出的松王丸,最成功之處就在於傳達出這種情感的深度與厚度。義大夫部門由竹本葵大夫負責,當然在「哀」的效果上是沒有問題的。

武部源藏在無可奈何的狀況下,為了保全自己庇護隱藏的菅公之子而殺掉了新來的學生小太郎,後來知道是松王丸的孩子,在愧疚與訝異下已經無話可說時,全由松王丸講出自己的遭遇,劇情推演由松王丸掌握,他由笑先推展到哭笑不得再到哭,哭完再收拾情緒轉折至笑及肅穆,讓大方向具有凝聚力而又情感飽滿,連坐在一樓後排的我都可以感受到演員氣場之強,這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梅玉的武部源藏,基本上想要忠義兩全,明知小太郎無辜也得殺下去,心有愧疚但也必須「撐」過去,無言的面對家長而繼續活下去。他無意讓武部源藏以鬱悶不滿現實的平民形象呈現,傾向於一個具有武士精神的人,和吉右衛門相對時,的確必須發揮相當的戰力才可以和吉右衛門相匹敵。至少台子是平的。

松王丸登場時,沈重而頻繁的咳嗽,綁著紫色的頭帶,在在告訴你「這是一個病人」,可是誰想得到這個「病人」竟然有如此心細與犧牲重大的一面:送自己的孩子當替身。問起武部源藏,我兒子知道他要死前的反應,然後說兒子「死得像武士,太好了,太好了」。那種表面說好,可是心裡還是痛的分寸拿捏,是真的會讓人觸動的。

這麼說吧,松王丸跟妻子千代是知道把孩子送進寺子屋的下場如何,但這家的「大事」是由松王丸決定的,因此千代只能配合。千代在整個事件中的反應就是「哀傷」。初日的福助,看得出來不敢造次,所以按照座頭吉右衛門的意思配合,記得當旁白的義大夫唱到小太郎的時候飲泣就對了。這對福助來說並不算太難。福助比較能夠添加血肉的部分是在千代送小太郎到寺子屋的段落,展現出身高貴的主婦交際「假掰」的能力。第一次說到「有孩子真好」,是種驕傲;第二次說到「有孩子真好」,是種黯然與傷懷。福助辦到這種差異的呈現。福助還要帶「真的點心」上台,幫搶食的流涎太郎擦口水,也算是展現送禮周到的貴婦教養吧?比起傳奇演員中村鴈治郎「謎樣飄忽」甚至「無視他人放大哀傷至極」的千代,中村福助的千代還是「具體而克制」一些。

朋友問我,中村芝雀所扮演寺子屋裡頭的戶浪該用什麼形容呢?我大概會說,比起中村芝翫能幹強勢的幼稚園園長,芝雀比較接近幼稚園老師的角色。跟家長談話的能力沒有問題,該管調皮搗蛋的孩子還是會管的--「流涎太郎,太皮了,不可以造次,去罰站。」戶浪作為源藏的賢內助是沒有問題的,在審訊時情急之下她差點脫口說出還有一個今天新來的學生,讓松王丸用話制止並轉移話題。那一段搭配確實需要默契,吉右衛門、芝雀、又五郎搭配合作一陣子,果然不是幹假的。就算是初日也穩定完成。吉爺的主導功能發揮,無疑。至於搭配串場的園生御前,剛做完手術調養復出的片岡孝太郎也就是穩定上台,散發高貴的氣勢,神情肅穆的為小太郎捻香致哀,這就夠了。在低調的氛圍中,全劇結束。相當有料的演出。十九排聽不太到初日特有的提詞,大概是可惜一點的XD



午餐時間,十五分鐘就「迅速而優雅」的用完劇場特製餐盒,逛了一下賣場。下半場的河內山可以說是五七調對話大總集,放在吃飯後看其實起伏少了些。我也是會閉眼欣賞七五調的節奏的。但這劇情精彩處就在對話機鋒。打抱不平的江戶人河內山宗俊,聽聞中村魁春所扮演的女房陳情女兒被奉公的出雲松江守扣押強佔,便出馬偽裝成幕府高僧至出雲守府邸當說客要求放人。最後離開時遭到識破,河內山要如何達到放人目的、又能順利脫身?在重要劇情處長串對話真多,但不同段落的抑揚頓挫是很精彩的。有提詞人在場,大家吃螺絲的機會今天不太多,一大串人在的時候節奏偶然小卡,還有今天的「氣」相對低了些,大概開了七成左右吧?魁春的女房看來還是有貴氣的,市井中有此等人,那是很不容易的。在河竹默阿彌不是很著意寫女性角色部分,要發揮是很不容易的。女角們所能爭的就是「存在感」,魁春看得出來花了相當的功夫在「舞台的存在感」上。

梅玉的出雲松江守,展現的是武士惡役角色中的陰沈,這的確是近年硬底子的他最可發揮的路線。當然,出雲守再怎麼「壞」,想要「吃」過平民河內山還是不可能的。默阿彌特別用河內山這位無賴漢去嘲諷及指責幕末武士世道的墮落,這與武士黃金時期所創作的歌舞伎劇是很不同的。無賴漢和武士究竟誰高貴?誰低賤?劇中就已經給了回答。在吉右衛門的詮釋之下,感覺上河內山在身高與氣勢上就是座放光的巨山(江戶無賴漢也是可以高貴的XD),要想翻過或飛過去實在太難了。看見吉右衛門對全場方向的掌握與控制力,確實是一大享受。戲票錢花在這裡,至少是心甘情願的。吉右衛門從花道離場時,整體情緒仍是戲臺的延伸。只見他滿頭大汗,表情略出緊繃後的疲累感,顯見他全身心的投入,真的值得尊敬。




雨後初晴的天空,所展現演舞場的櫓。

一句話,有機會親自看到二代中村吉右衛門的現場演出,千萬不要錯過,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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