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5日 星期六

2013年春末東京歌舞伎座午場《伽羅先代萩》、《廓文章吉田屋》

如果說新揭幕五月歌舞伎座的晚場看點在《京鹿子娘二人道成寺》,下午場的看點就在上方(京都、大阪歌舞伎家族)演員大匯集。人間國寶坂田藤十郎擔綱演出的《伽羅先代萩》、「一代少爺」片岡仁左衛門搭檔坂東玉三郎以「孝玉配」形式演出的《廓文章吉田屋》。



從位於銀座八丁目的博品館買點小物,在天國吃完天婦羅飯午餐,漫步走在剛開啟行人徒步區的中央通上,望著櫥窗與外牆設計各富特色的都市大樓另有一番跟物質欲望相關的情趣。想作window-shopping者的確可以好好看看一整棟的UniqloH&M是怎樣「推銷」自家的;想吃的也可到Shisedo大樓內的Café去吃個貴婦下午茶。



進入歌舞伎座,找到座位入座,鄰座隔二位置坐的是一位和服熟女,望之頗有幾分似倍賞千惠子的婉約氣質,不禁讓我多看兩眼。這次稍有時間,可以拍到日本四季的後三塊緞帳,我總有一天會等到第一塊緞帳的!(握拳)

《伽羅先代萩》取材自武士伊達家的權力內爭,乳母政岡為了護少主鶴千代被迫犧牲愛子千松,最終手刃仇人八汐復仇,號稱是「女人的侍(武士)魂」。顯然超過百年以前的下町觀眾也買宮廷鬥爭戲碼的帳,從淨瑠璃偶劇到歌舞伎形式上演都有。武士「盡忠職守,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職責」主題貫穿本劇,在今天武士價值往者已矣,的確是很難讓現代人認同,所以演員如果要喚起觀劇觀眾的共通情感只能找出人類共通的情感面去發揮,以減少觀眾以及自身演出的格格不入感。坂田藤十郎以演技塑造政岡的鮮活母性形象,著眼於今天職場婦女「媽媽戰士」們在工作與生活場域重疊時如何顧全局面的掙扎,還是觸動現場觀劇者們的心理。

這次從御殿直接上演,省去前面接近一個小時政岡以茶具煮飯、還要讓小孩乖乖坐好、看小孩吃不飽流淚的苦處描繪,這段對所有女形演員都是嚴峻挑戰,對觀眾來說也是比較「乾」的部分。直接由政岡訓誨幼子千松要保護好少主入手,接上其他貴婦八汐、榮御前等人的登場落座的「女人心機」情節,對觀眾來說是情節進展比較快的節奏。這次擔當坂田藤十郎的反派對手是中村梅玉,果然展現的是高貴有傲氣的冷面反派逼人氣勢,一句句催上這樣痛嗎?折磨千松的話如刀一般的銳利,令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中村梅玉繼續蟬聯個人看見過最多次現場演出的歌舞伎演員之首)至於無法讓人參透真正心思的「榮御前」則是片岡秀太郎,他的確有這種推人下坑而面不改色,一切化於無形之中的能耐。至於藤十郎在此最大的挑戰一是面對千松遭到八汐虐殺時必須按捺情緒護主在母親與乳母角色之間的掙扎,以及在眾人離去後獨自面對幼子遺體時終於卸下心防的真情流露,藤國寶應該也是有練過「三秒落淚功」的,真不容易。看他演戲沒有什麼壓迫或不適感,的確非常舒服,超過八十歲仍能兢兢業業活躍於舞台,這點就真不容易。緊接「床下」,篇幅雖短(近十分鐘),但展現歌舞伎的形式美感,中村吉右衛門扮演的正義人士比劃把式對抗奸臣以妖術幻化的老鼠,老鼠趁隙逃脫後,在一片煙霧後全場燈光熄滅,在花道機關すっぽん 上由松本幸四郎扮演的奸臣登場,奸臣不用說話,對望正義人士擺出把式,再由只有前後燭光導引的花道逐步退場,一切盡在不言中,聲光、懸疑氣氛、目光聚焦通通達到了,也是一種很炫奇的結尾。坐花道旁邊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觀察演員出入的一舉一動,也是種樂趣。




中場休息後接下來的就是「孝玉配」的《廓文章吉田屋》。照本月解說冊表示,大阪名伎夕霧是上方創作的「謬思」,以她生前病亡為創作題材者頗多,《廓文章》就是其中代表作之一,強調的是男角伊左衛門的份量,也是片岡仁左衛門父子的招牌戲碼之一。紙衣、引導燭台都有松島屋的家紋或指涉漢字,這也可看作古人的廣告行銷吧。劇情設定擺在日本新年,大阪茶屋吉田屋雇工們按照傳統打著麻薯閒聊,結果眼見一位帶著遮面斗笠(這在日本是到風月場所冶游者的常見配備之一)、身穿紙衣的客人到來。客人嚷著要進場,見心上人名伎夕霧。雇工認不出這是常客,只當是找碴的窮鬼,對待就不客氣了。客人賴著不走,等到掌櫃到場,只見這是常客伊左衛門,雖然看他身無分文,在年關大冷天的份上也不好隨意趕客,也就讓他進去喝杯茶歇息一下。伊左衛門面對掌櫃、女中媽媽桑的提問怎麼回應展現少爺氣息,怎麼對於老情人夕霧的相思、嫉妒,見到情人的多種情緒,以及最後伊左衛門又從落魄中翻身和情人以歡樂收尾。劇情很「通俗」,但透過演員的演出就是讓人進入了奇妙的幻化歡樂世界。從伊左衛門的登場開始,全場焦點與情節推進就放在伊左衛門身上,這跟傳統的武士強勢男子不一樣,完完全全是一個古代的「高富帥」子弟,敏感多情,完全不是硬梆梆的、講面子的江戶男人,的確是大相逕庭的男角類型。商人一般講實際,二代品味如果薰染京都風或許會比較好,(但在井原西鶴描繪的白手起家商人眼裡這可能就是敗家的根源)即便一時斷絕金援而落魄,豔氣仍舊不減,行事作風依舊不變,能夠毫不羞赧的說出「我自己就是(我的)最大財產」這句話的人從古到今也的確不多,也難怪看客會覺得幾分好笑。只要有愛,世界就是彩色的;沒有愛,世界就是黑白的。可能這就是伊左衛門世界的描述吧!






片岡仁左衛門一舉一動、眉眼之間都是戲,本身就帥,氣質又好,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演出這種古代「高富帥」,的確不作第二人想。現實中的血親二哥片岡秀太郎扮演茶屋媽媽桑在跟伊左衛門要錢時,利用銀座歌舞伎座地緣關係,也安排了一個梗捏他。因為伊左衛門跟仁左衛門有諧音相近,於是就玩起了相關字遊戲:「伊左衛門」知道銀座這裡有個知名咖啡屋you吧,裡頭有「仁左衛門」的簽名呦。你知道仁左衛門是誰吧?這次出演的主角呦。伊左衛門的反應就是要裝傻,仁左衛門是誰啊?不曉得,討厭死了。簽名可以吃嗎?伊左衛門不來這套的。這種用詞都可以逗得觀眾呵呵大笑,這也是一種即席演出的樂趣。對秀太郎而言,在一天的演出中可以演出兩種不同類型而有對比的角色,或許後者深諳人情世故又可以搞笑而不失身份的演出,是更貼近於他的喜好,也更可以讓觀眾看到他和弟弟配合的默契。


松竹發佈廓文章照片(from kabukibito)  

觀眾在看仁左衛門努力的在相思難眠、又氣又急獨腳戲中等的就是夕霧的登場。夕霧從舞台中後方的拉門揭開登場,坐花道旁邊的缺點,就是要等到夕霧走到前台中,擺出漂亮的舞台姿勢秀出身上華服才看得見啊!望遠鏡當然一直擺著離不開手,專心注視著男方要「見笑假生氣」使小性子;女方擺明我生病才無法見你,不是故意的幽怨,挺著病弱之軀散發個人楚楚可憐的氣息,想辦法安撫男方,等男方使完情緒後,兩人言歸於好,恩恩愛愛,認真的演出情人相見時喜悅的心情。最神奇的結尾當然是男方的錢進帳,可以風風光光的有差客攜帶金銀到吉田屋宣告有錢,少爺再度理所當然地「高富帥」,獲得佳人真情依從作結。兩位要角演出此劇搭檔十一次,但玉三郎這幾年一直在往不同類型發展挑戰,重新演出古典類型時要「進去」那種情緒顯然還是需要一些時間與心境轉換的,和仁左衛門一直讓自己維持演古典類型劇的氣味自然是有些不同。不過,這種差別大概除了劇評者在意之外,一般看客覺得有兩位頂級角色撐住這戲,基本上也就滿足了吧?能看到「一代少爺」的現場魅力、頂著身體不適撐住演完,還有「孝玉配」的現場演出,作為看客的我等也就不枉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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